致力探索杭绣的更多可能

——访民进会员、杭绣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金家虹

阮琦 李星樵

金家虹，民进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首届中国刺绣艺术大师、杭绣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从艺40年来，金家虹一直致力于杭州刺绣传统技法的收集、研究、精品创作和传承普及工作，在杭绣的设计与创作中将传统针法和现代创意相结合，在延续杭州刺绣风格的同时大胆创新，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盘线、钉绣手法，极大地拓展了现代刺绣的表现力。

杭州刺绣也称“古绣”和“宋绣”，经过上千年的技艺沿革，杭州刺绣形成了丰富的刺绣技法，呈现出雅俗共赏的独特个性。新中国成立后，为体现杭州地域特色，杭州的刺绣工艺改称“杭绣”。2009年，“杭绣”被认定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

推开杭绣江南传习所的大门，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洒在绣绷前，几位年轻人凝神静气、飞针走线，蹁跹如穿花蝴蝶。墙上悬挂着风格迥异的刺绣作品，或朦胧写意，或浓墨重彩。眼前的金家虹一袭棉麻长袍，温婉素雅，和绣像上身跨骏马、热烈张扬的金家虹，在强烈的碰撞之余又有着奇妙的和谐。

不为繁华易匠心

1984年，15岁的金家虹考入杭州工艺美术学校刺绣设计班。一寸慧心至，十指春风起。由此，金家虹开启了与针线相伴的人生，转眼已是40载。学习期间，她的灵气和好学被刺绣老师看在眼里，将杭绣的基本针法倾囊相授；4年后，金家虹毕业分配到杭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刺绣研究室，进一步学习传统杭绣的各种技艺和知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陈水琴成了她的师父。

上世纪80年代，杭绣一度风光无限，光来样加工就多到做不完，绣品一完工就被装裱好送去上海友谊商店。但好景不长，电脑绣花产品的大量出现对手工刺绣市场产生了极大冲击。1999年单位改制，金家虹和同事们连个合适的刺绣场地都找不到，大家纷纷另寻出路。渐渐地，当初一起学杭绣的16个同学，全职做刺绣的只剩下金家虹一个人：“中间差不多有三年吧，我就窝在家里埋头刺绣，没有任何收入。”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坚持下来的原因无非“喜欢”二字。

如今回头再看，金家虹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段寂寞但静谧的时光，让她磨炼了技艺，沉静了内心，对于杭绣这门艺术也有了更加深刻和独到的思考。2009年，金家虹把自己的“映山静水刺绣馆”安在了杭州吴山脚下。在她看来，“匠心”就是“静心”，“静”才是刺绣匠人的宿命。而杭绣真正的精髓，在于技艺与情感的高度融合：“刺绣在古代是女性专有的艺术，所以被称为‘女红’。我时常在想，古代女子为丈夫、为孩子、为自己的美好生活而绣时，脑海中都在想些什么。那些枕顶上、荷包上的动人故事才是真正流传下来的创作源泉，只有有了这些感情的表达，刺绣才更具有传承的生命力。”

绣成安向春园里

金家虹技艺日臻成熟，但开启创作之路、进行自我表达的大门推开并不容易。“大概在2009年前后，我有了创作的欲望，想有自己的表达。”金家虹回忆道，“我参加了文化部举办的为期半年的刺绣研修班，学员要上交原创性的结业作品。那段时间我特别迷恋青花瓷，灵光乍现下，就有了《恋恋青花》。”

《恋恋青花》跳出满工绣的传统，以女性柔美的背影线条为载体，画面大量留白，刺绣区域的凤凰、牡丹等传统吉祥图案用针用线却极为精美。尽管作品被评为优秀，金家虹还是受到了不少质疑：“一件作品上，刺绣这么少，是不是投机取巧？”

迷茫中，冯骥才给了她坚持创作的信心。2010年，天津大学100周年校庆，受冯骥才邀请，金家虹与全国其他21名非遗传承人到学校展示交流。布展时，冯骥才专门腾出了一面8米长的墙来挂她的作品。“这就是你的风格，是另一种传承下的创新。”“你绣的是你心里想要的东西。”还特地题写了“银针牵彩线，妙指绣心图”送给她。自此，金家虹的心安稳了。虽然创作作品动辄两三年，但灵感不断，佳作迭出。

2022年，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公告了第八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金家虹成为继陈水琴之后，杭绣的第二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金家虹参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三件作品，从不同的角度来说，都达到了刺绣艺术的极致：双面绣《枫･牡丹･紫藤》台屏中，仅小小的紫藤花瓣就做了四五个颜色，这是金家虹“眼最亮、手最巧”时期的代表作之一，体现了扎实的刺绣功底；《莲花藏界》用杭绣失传已久的“一根金”盘线钉绣手法创作，278个人物各个不同，恢弘不失精致，清雅又见庄重。《丝路锦绣》则以谢振瓯的锦绣中华系列作品为蓝本，将织锦纹样用杭绣针法呈现，锁针、打籽、盘金、虚实乱针等十余种针法相互融合，着重表现各种针法的肌理和立体效果，华丽丰盈。

一位从事考古的朋友看到了她的《丝路锦绣》，问她，“你能以刺绣针法展示丝绸之路的宏大，为什么不试试南宋古画呢？”杭州刺绣自诞生起就深受南宋绘画的影响。金家虹心念一动，在朋友的帮助下，开始以刺绣复刻宋画。“以画入绣，色彩非常微妙，既不能打破原画的韵味，又要留有千年的质感。”丰富变幻的天光水色、树影岩阴，即便是极小极细的晕染笔触，她也以层层丝绣的不同表现力来还原。夏圭的、马远的、刘松年的……这些曾散落在海外的遗珍，在金家虹的针线中得以重生。

传统的技艺叠加现代的表达，再渗入丰富的情感，每件作品都蕴含着金家虹独特的韵味。

弦歌不辍育薪火

“过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杭绣手工艺工作者，现在，我觉得我是一个坚定的杭绣传承者。”2010年的天津大学之行，金家虹看到同学们对传统手工艺从一无所知到充满好奇和欣赏时，她的内心无比震撼。经历了手工艺行业跌宕起伏，正为杭绣的出路发愁时，“非遗进校园”让她看到了杭绣在年轻一代中传承的希望。

播撒文化种子的第一站是杭州惠兴中学，惠兴中学前身是杭州官立惠兴女学堂，民国时就设有刺绣课，金家虹在那里开设了杭绣社团课，重续了奇妙的缘分。2018年8月，杭州江南实验学校设立了金家虹杭绣工作室。尽管绣绷上孩子们的“作业”略显稚嫩，甚至有的还绣得歪歪扭扭，但金家虹依然很骄傲：“这些孩子中能把刺绣作为终身职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每一个学过刺绣的孩子，在看展览、看作品的时候一定能产生共鸣，知道刺绣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这就足够了。”2015年，金家虹在中国美院教授刺绣课程，自此，她的杭绣教学从小学横跨到了大学。

2006年起，金家虹开始带学徒。“真正热爱刺绣吗？”“能真正静下心来吗？”“有足够的耐心吗？”这是她对学徒的“灵魂三问”。“传统手艺要坚守，传承思路需创新。刺绣作为中国传统技艺，发展至今是一代代人不断从传承到创新的过程。徒弟们目前还是以巩固传统针法为要，后续才能从构图、材料、针法等方面做出新的作品。”严师出高徒，她的徒弟中已有四位获评杭州市工艺美术大师。

金家虹说，非常欢迎对刺绣有兴趣的人们来杭绣江南传习所喝喝茶、玩玩刺绣：“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只有更多的人爱上刺绣，刺绣才能具有更加丰沃的传承土壤。”学徒金冬是个90后男孩，一次偶然的体验课让他迷上这门手艺。从2018年起，他就开始跟着金家虹学刺绣。对他而言，师父对专业技艺的精益求精和创作理念的与时俱进，让他终身受益。

不久前，“大匠之风——金家虹杭绣艺术展”在杭州工艺美术馆落下帷幕，金家虹觉得“这是对前半生刺绣生涯的一次总结”。展览除了她和弟子们历年来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还有她的各种奇思妙想：用麻绳把彩陶纹样盘订成“实验刺绣艺术品”，把从传统纹样中“打捞”出的族徽放进刺绣文化体验区，以不同的针法叠加出的肌理效果表现青铜的质感和光泽……金家虹将对生活的感受、对世界的观察和对美的追求折射于物、转心为行，让物有了温度和生命力。

“刺绣不是一个孤立的艺术品种，一定会带有时代的背景和烙印，所以我们希望能创作出更加符合当下审美的作品，让大众看到刺绣更多的可能性。”金家虹如是说，并践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