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夏正浓
发布时间: 2020-07-03 15:30:57
蝉鸣夏正浓
赵畅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夏天是属于蝉的。它不仅告知人们真正的夏天来临了,而且它一鸣就是整个夏天。难怪古人对于蝉鸣的记录俯首即是,千年前的先秦《逸周书·时训解》有载:“夏至之日……又五日,蜩始鸣。”蜩,乃蝉的古称。清代袁枚则在《所见》中写道:“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其夏味、其童趣,栩栩如生,自不待言。
我对于蝉的刻骨铭心,源于童年的欢乐时光大多与蝉有关。当年,因父母亲是小学教师,我们全家就住在校园内。这是一所颇有些历史年头的县立小学,不仅校园占地面积大,而且树木葱茏,除了一棵已有200多年的老樟树“鹤立鸡群”外,那合抱的白杨树、杨柳树等将道路两侧以及池塘周边围了个齐齐整整、水泄不通。更兼当年挖防空洞之需,那叠加垒成的小山上,也是种上了名目繁多的树种,几年下来,也是长得郁郁葱葱、蔚为壮观。
如此校园环境,夏天怎不成为蝉们的好去处?白天,蝉的鸣叫恍如事先约定好了似的,总是此起彼伏,响彻整个校园。但不知为何,在我的记忆里,这显得有点聒噪的蝉声,似乎从来都没有分散过我们听课时的注意力。而今想来,这或许就是“蝉噪林逾静”的精妙所在吧!正像一位小说作家所写的一句话“他的耳朵里养了一只蝉”,蝉叫得愈厉害,反而愈映衬出环境的幽静。一次,坐在教室窗边的我,看到了这样一个与蝉有关的特殊场景:窗外树枝上停着一只蝉,正当它引吭高歌、得意洋洋之时,浑然不知后面一只螳螂竟然悄然来到。只见杀气腾腾的螳螂挥舞着锋利的镰刀,正要向蝉落下,可没想到的是,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不知名的鸟雀,“唰”的一下,竟将这只螳螂给叼走了。于是,我心中紧绷的弦,总算松弛了下来。可就在此时,语文老师发现了我的异常,她要我站起来说明原因。我向全班同学讲述了刚才发生的扣人心弦的一幕,不仅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语文老师也对我免去了批评。她告诉同学们: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语故事情景的再现。
其时,最吸引我们的还是去捕捉刚要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蝉,我们称之为“地知了”。通常情况下,蝉儿都喜欢利用晚上时间从地底下钻出来。蝉从地底下钻出来,该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因为本来就生活在厚厚的土壤下面,要出来就得用两个像钳子一样的前脚一层层扒开地面。随着土壤被一层层挖薄,最先总是会出现针状的洞孔,尔后洞穴便会越来越大。这一特征,也就为我们小伙伴捕蝉提供了信息。傍晚时分乃至到了九十点钟,借着皎洁的月光,我们总是一瞅一个准:聚焦于黑幽幽的洞穴,那越撕越大的洞口便成了我们的靶子。有时,挖开洞穴它还会赖在洞里不肯出来,于是,我们就会伸出一个手指让它条件反射地钩住,然后,顺势将它拉出地面。那种一朝被捉在手的欣慰感,丝毫不亚于在池塘中钓上了一条条大鱼。
从地底下刚钻出来的蝉总是会被我们带回家里。在家里,观察其“分娩”,那也是一大快事了。是啊,蝉儿慢慢地从蝉蜕中分离出来的过程,其艰辛其苦痛,多与人类女性的生产相似。而一旦顺利分娩,那份喜悦,也让我们与之共享、为之倾倒。蝉儿出生以后,除了蜷缩的羽翼稍稍有点嫩黄,其身骨软弱,其通体白嫩,但要不了多少功夫,它好似吃了什么壮骨丸,羽翼伸展,全身变黑,且一下变得硬朗起来。因此,称蝉是自然界的“魔术师”“国画家”,似乎毫不为过。
那些年,正是物质严重匮乏之时,于是,这蝉还成了我们果腹的对象。但凡从树上用弹弓弹下或用蛛丝网网罩捕捉的蝉,我们都会往它的屁股里插进一根小竹子,并拿到火上去烤。烤烧时散发的阵阵香味,可真是让人垂涎三尺。烤熟了的蝉,我们只享用其背上突起的部分,这块肉很精实,也很有嚼劲,肚子饿极时,我们一吃就是十来个。而更让人记忆犹新的是,校园内住着一位从北方来的南下干部。每每到了蝉鸣的夏天,他就喜欢吃油炸蝉。那油炸香味委实比纯粹用火烤要醇厚悠长得多,但加工过程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有点细思极恐。原来,油炸蝉要先将刚刚脱壳而来的嫩白蝉第一时间浸入盐水中。我曾惴惴不安地问:“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点?”他笑着说:“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先用盐水渍。否则,直接放入油锅中炸,那就更残忍了。在盐卤中渍一会,还能让炸蝉陡增鲜香味。”当从他手里接过油炸蝉,一口咬去,那滋味让人“三月不知肉味”矣。
除了积攒捕捉“地知了”脱下的蝉蜕,每天一大早,伙伴们都会手持长竹竿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地去树上寻觅蝉蜕。须知道,蝉蜕可以直接卖给中医药店,据说是治疗喉咙嘶哑和破伤风的一味重要的中药。一个暑期下来,卖掉的蝉蜕钱足够我们付一个学期的学杂费。为此,大家总是热情高涨,展开一场“比学赶超”的竞赛。找蝉蜕,实际上比拼的就是智力和眼力。长期的实践告诉我们:树根周围有洞穴,上面就会有蝉蜕;清晨鸣声尖,树上必有蜕;此树今日暂无踪,彼树定然有其迹;蝉蜕不在明晃处,或许就在枝叶间。寻蝉蜕时间久了,矛盾自然也开始显现。谁起得早,谁勤快,谁就能寻觅到更多的蝉蜕。如此竞争,其带来的恶果便是大家起床时间越来越早,有时还会为“谁先看到蝉蜕就归谁”而争吵不已。尔后,经过学校总务主任的斡旋,我们终于有了属于每一个人的“势力范围”。
……
而今,每当夏季来临,只要听闻蝉鸣,我总是会想起过往的童年。如果说,童年时代虽然物质不太富裕,少吃缺穿,甚至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文化娱乐、外出旅游,但我们似乎并不缺快乐,尽管这快乐多是由蝉带给我们的,用现在的目光视之,不免显得单纯而又单调,但我们始终不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