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忆江南

孙旭升

中国的南派画以山水为主，而山水又离不开小桥的搭配，尤其是小木桥，如果再加上“杖藜徐步”的人物，一幅标准的淡赭山水就画成了。这样的小木桥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富阳还有，现在恐怕早已被水泥桥所代替了。譬如富阳壶源溪上的真佳溪小木桥就很有名。它全用木料做成，就是在几个“A”字形的木架子上铺上几块“跳板”(用小杉木串成)。桥身又高又狭，不是城里人所能走得惯的。

有一段时间我出差到富阳，就住在真佳溪北岸的一个中学里。有一次，阿茵从城里来看我，回去时她不愿再坐轮船，我就送她到真佳溪南岸去坐汽车。但我怕她不会走桥，所以路上很为她担心。哪知她却轻轻松松地走了过去；走到桥中央，还回过身来对我说：“像这样的小木桥，我小时候住在义乌姨母家里，一天不知道要走多少回呢。”

在平原地区，多的却是小石桥。小石桥约有两种：一种叫石拱桥，下面可以通船；另一种不能通船，所以只拿两块石条或石板在上面一搁，这就叫石板桥或“桥棚”。从前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游中国，在嘉兴看到“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色，觉得很新奇，所以就写在他的游记中：

这期间，火车已过嘉兴。偶尔向车窗外望去，只见临水的一家家民居之间，架着一座高高拱起的石桥。两岸的粉墙，似乎在水中留下了清晰的倒影。此外，尚有两三只南派中国画中时而可见的船只系在水边。当我透过新芽初露的柳枝看到上述景色的时候，我才觉得看到了典型的中国风景。

芥川龙之介说得不错，像这样的景色在中国江南各地都有，只是人们“司空见惯”，很少有人把它当作风景来写，偶尔有形诸笔墨的，也往往与人事联系在一起。譬如杭州的断桥、望仙桥，苏州的长桥、葑桥，南京的朱雀桥、板桥，绍兴的题扇桥、春波桥，虽然桥都不大，名气却委实不小。桥本来只是一种交通工具，与船有互补的作用，所谓桥是固定的船，船是移动的桥。但是桥因为是固定的，又多用石头筑成，所以不仅历史悠久，也容易为文化所积淀。上述诸桥之所以有如此大的魅力，多半是由于这个缘故。

有的桥即使不在城市里，也会让人记住它，更不必说是有文人学士为之宣传了。俞曲园在《春在堂笔记》中就写过这样一件事：

吾邑西门外，有瞒公桥，云昔有妇人出私资建桥，不欲使其翁知之，故有瞒公之名矣。余每岁上先大夫冢，必乘小舟过此桥下。

有的桥是因为神话故事而让它成为不朽。譬如杭州的断桥，至少有一半就是由于《白蛇传》的影响。又譬如壶源溪上的小猪坞石桥，也是由于传说而使它名扬远近的：

壶源是富阳真正的山区，那里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论风景是不必说的。可是从前公路未辟，大桥未建，交通非常不便。民谚云：“壶源十八渡，渡渡要脱裤。”而第一个要涉水而过的地方，就是小猪坞。

小猪坞在古城村对面。有一天，村上人看见有一大群小猪，从对岸的山坞里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老人，手执鞭子，在追赶小猪。“啊呀!哪里来这么多小猪？”但是跑到对岸去一看，哪里有什么小猪，原来是一块块黑色的石头，堆放在溪旁边。村人们有点失望，但终于又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不是山神在点化我们，教我们用这些石头来建造桥梁吗？”后来桥造好了，他们就以小猪坞石桥命名。

这座黑色的小石桥现在还在，只是因为有了公路和大桥，出入壶源的人早已用不到它，只有牧童樵子有时候还在桥上坐憩一会。有一次，我坐车从山脚下经过，看见白水从桥洞中流淌下来，还夹带着点点野桃的碎片，于是“诗兴大发”，写下了下面这样一首歪诗：

一座黑色的小石桥，横跨在溪流上。

桥边野桃自生，春风抚着岸草。

白水流过桥洞，花瓣随着风飘。

流水啊你把那落花送到什么地方？

现在科学发达，造桥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人们来到江南，还是会把目光转到“小桥流水人家”上，这不仅是因为“南派中国画”中是这样画着的，实际上它也正是江南美的核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