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旧事

□王水宝

听大书

我八九岁时，当时全国解放不久，百废待兴。私人开设的茶馆很多，我住在杭州闸口，因为闸口是水陆码头，这里商贾较多，往来人口也多，比较繁华，因此，虽然是小小的一条街，却十分繁华，光茶馆就有五六家。当时茶馆有几种，一种是纯粹喝茶的，一种是到了晚上请人弹唱的（有评弹、越剧、杭剧等），茶客边喝茶边听戏，最多的一种是请人说大书。这说大书在当时十分流行，在茶馆的上首搭一高于地面四五十公分的台子，台子上置条桌一张，靠背椅一把。每晚夕阳西下，玉兔初升，说书人身穿长袍，手持执扇，稳坐台上，将惊堂木在桌上一敲，台下正喝茶闲谈的茶客们都会立刻闭上嘴巴，整个茶馆鸦雀无声。说书人讲述的就是流传在民间街头巷尾的连载小说，如《七侠五义》《彭公案》《万花楼》《济颠传》《狸猫换太子》等等。每天晚饭后，我们一帮毛头伢儿就会溜到茶馆外，在黯淡的路灯下找个合适的位置，站在那里等待听大书。我家与茶馆很近，是邻居且又面熟，一般不会驱赶我，我还能早早坐在茶馆的楼梯台级上，等候着大书开场。这时候，茶馆里早就坐满了茶客，有时座无虚席，边嗑瓜子边聊天，闹哄哄的，真是生意兴隆。

说书人的演讲十分精彩，再配上各种手势，用手比划着战争的场面，口里还会模仿马的嘶叫、奔跑的声音……听众们都会被他绘声绘色的演讲吸引过去。当人们正集中精力地假听时，忽然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敲，口里说声“且听下回分解”，故事“戛”然停止，茶座上的茶客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闹哄哄起来。接着有专人向茶客讨钱，茶客们也都会在铜锣里丢1角、5角，甚至有1元的。说书人趁此喝几口茶，一则顺顺嗓子，一则休息片刻。只要“啪”的一声，惊堂木一敲，茶客们又一声不响地认真等着下回分解了。

这听大书，夺去了我儿时好多辰光，但也让我知道了许多坊间的侠义、忠诚、孝廉、信义的故事。

听“卖梨膏糖”

杭州是梨膏糖的发源地。这里说的梨膏糖，是用梨汁和冰糖加中草药熬制成的膏，熬干后切成小块，吃起来甜津津的，具有止咳化痰、平和顺肺的医疗作用。前面所说的大书是听的，怎么卖梨膏糖也是听的呢？因为卖梨膏糖的人要推销梨膏糖，用说唱故事来招引顾客，所以有了听“卖梨膏糖”的，其实是听艺人说唱。

儿时，每当日落西山，夜幕方垂，离我家不远的菜市场门口，卖梨膏糖的放一条长凳，支好三角架，三角架上放一只小木箱，大概比出诊药箱要大一些，木箱里装的是梨膏糖。然后，又挑出一竹竿，上面吊一盏汽灯，照亮了整个场地。卖梨膏糖的便踏上长凳，用小铜锣“嘡嘡嘡”地一敲，随着“嘡嘡嘡”的小锣声，附近的老人小孩从四面八方走拢来，很快地拉起了一个场子。渐渐地，人越拢越多，卖梨膏糖的艺人就站在凳子上，口唱“小锣一敲就开场，场里场外真闹猛，别格事情我勿唱，唱两段滑稽开开场”，随后，卖梨膏糖的便插科打诨，说一些笑话、讲一些新闻，然后就开始说唱全本故事。当听众正听得聚精会神被吊起胃口时，卖梨膏糖的就卖个关子煞住，开始做正经营生——兜售梨膏糖。这时，汽灯周围的虫子不停地飞舞着，炎热的夏天夜晚，汗水已把卖梨膏糖的艺人白衬衫浸湿了。在卖梨膏糖前，卖梨膏糖的艺人还会继续将小铜锣打响，唱道“吃了我的梨膏糖，百病消灾身健康”、“咳嗽，咳嗽，郎中的对头，梨膏糖的拿手”等来夸奖梨膏糖的作用，希望大家都来买他的梨膏糖。我们这些伢儿无钱买梨膏糖，只是站在那儿白听。

待梨膏糖卖得差不多了，生意时好时坏，但卖梨膏糖的艺人十分讲信用。他喝口茶，用手帕擦一擦汗，用小铜锣“嘡嘡嘡”地敲几下，用三块竹板（毛竹），也叫三敲板，“的的笃笃”地一敲，继续说唱前面没有说唱完的全本故事，绝不会因生意不好中途收场，说完一段，直到规定时间才收场，艺德很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