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7日是中法建交50周年纪念日。50年前的这一天，中法两国政府同时宣布建立外交关系。毛泽东和戴高乐的战略决策震惊了世界，对国际战略格局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回顾中法关系50年光辉历程，邓小平专程访法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历史事件。

亲历邓小平专访法国

□ 蔡方柏

1975年5月12日至17日，邓小平应邀对法国进行正式访问。这是一位身兼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第一副总理、中央军委副主席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职务的中国高级领导人第一次访法，并且是在国内“文革”尚未结束，国际上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加紧军备竞赛、争夺欧洲、南北差距继续扩大、矛盾加深的历史背景下进行的，引起各方的关注和瞩目。

  作为时任驻法使馆新闻专员，笔者有幸参加了整个访问过程并担任两国领导人的会谈记录。

你先来，我后往

法国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从其对世界走向多极化趋势和一个强大而繁荣的中国的存在，是世界均势与和平的基本因素的分析出发，急于要同中国领导人直接对话，以提高他同美苏打交道的地位。

  从礼宾规则上来说，1973年蓬皮杜总统访华后，只有在我方派相应的领导人访法后，德斯坦总统才能访华。因此德斯坦总统上台不久就通过多种渠道传话，希望我国领导人访法。1974年7月18日，法国企业家改革委员会主席絮德罗宴请曾涛大使，席间当着法国外交部亚澳司长的面说，他希望德斯坦总统访华，但在访华之前希望周总理或邓小平副总理先回访法国。考虑到周总理因健康原因可能出国有困难，希望邓小平副总理访法。絮德罗强调，这不是他个人的意见，意思说他是奉命行事的。同年8月，法国驻华大使马纳克约见乔冠华副外长时说的更直接、坦率。他说，因为蓬皮杜总统已经访华，按礼宾规则，应在中国领导人回访后，德斯坦总统才好访华。9月27日，邓小平副总理原则表示可以应邀访问法国。不久，法国外长索瓦尼亚格约见曾涛，开门见山地说，中法关系很好，我们的总统很想邀请邓小平副总理正式访问法国，请大使阁下先向国内报告，如果同意，我们会很快发出正式书面邀请。曾涛立即报告了国内。几天后，曾涛按国内指示答复法方说：邓小平副总理愿意接受法国的邀请作正式访问，如果法国方便的话，时间可在明年5月。法外长对此十分高兴，说立即报告德斯坦总统。10月25日，马纳克大使约见乔冠华外长，奉法政府指示，正式邀请邓小平和其夫人于1975年5月访法。

元首规格的接待

法方把邓小平的访法看成是对蓬皮杜的回访，因此按元首的规格接待他。5月12日上午11时多，邓小平的专机抵达巴黎奥地利机场。前往迎接的有法国总理希拉克、外长索瓦尼亚格、法国驻华大使阿尔诺、法外交部礼宾司长昂格勒等。曾涛和中国大使馆的其他外交官，以及旅法华侨、华人代表也到机场迎接。在希拉克陪同下，邓小平走到共和国卫队的旗帜前面，军乐队高奏中法两国国歌。巴黎军区司令让·法弗罗将军陪同两位领导人检阅了仪仗队。进到贵宾厅后，希拉克首先致欢迎辞，以法国总统和政府的名义，对邓小平正式访法表示热烈欢迎。接着强调指出：您的访问是中国和法国互相表示关心的证明，是双方友好关系的证明，为加强法中多方面的合作提供了机会。双方将就最重要的国际问题和两国有关的事情交换意见。您在法国逗留期间，将访问法国的一些省份，将能了解法国工业的成就，以及现今法国人的生活方式，当今的法国与邓副总理过去所见的法国，差别是很大的。然而，法国没有背弃它最珍贵的东西。在这些珍贵的东西中，将看到法国向中国人民表达的友谊。

邓小平深情地说，法国是他年轻时代曾经生活过的国家，法国人民的热情好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重游旧地，感到十分愉快。这段话引起大厅里一片掌声。邓小平指出，他对1964年中法建交以来两国关系不断发展感到高兴，相信通过这次访问，两国之间的相互了解必将进一步加强，业已存在的良好关系会得到新的发展。

按法国的礼宾规定，只有国家元首正式访法时才在机场发表讲话。邓小平访法，中方也就没有安排讲话。后来法方通知，希拉克总理将亲自前往机场迎接并致欢迎辞，届时亦请邓副总理讲话。这也是法方为提高接待规格所作出的精心安排。

高层次的战略对话

12日下午，邓小平与希拉克在总理府举行了会谈。

关于双边关系，希拉克表示希望访华，并称渴望会见毛主席。邓小平代表周恩来欢迎他在将来适当时候访华。双方商定，两国外长根据需要不定期举行磋商，并成立司局级的经贸混合委员会。

会谈后，希拉克向新闻界宣布，两国政府决定今后经常进行外交部长级的政治磋商。这是我国同西方国家建立的第一个外长级政治磋商机制。

当天晚上，希拉克和夫人在外交宫举行欢迎宴会。

宴会上，希拉克首先致欢迎辞。他指出：“在我们看来，共同性的特点是一国人民的主要优点，这就是我们彼此都热爱民族独立。两国都懂得，它们不应该让任何国家，不管它多强大，来决定自己的事务。因此，我们对一切涉及我们国防的事情要保持警惕。法国密切注视着现代中国的逐渐的然而是明显的复兴。本世纪末期是重新掌握了自己命运的中国的世纪。我们懂得这个事件的十分伟大的意义。自从中国改变了面貌和获得了它今天向我们表明的力量以来，世界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了。”

接着邓小平致答辞。他说：“自从1964年建立外交关系以来，中法两国关系的发展一直是令人满意的。德斯坦总统和希拉克总理多次表示了发展两国关系的愿望，我要说，这也是中国的愿望，是我们双方共同的愿望。我们两国都坚持不懈地捍卫和维护自己的独立，都不企图把自己的立场强加于对方，更不彼此求助于武力或武力威胁。所以，我们之间可以交朋友，我们的关系有着广阔的前景。”

邓小平指出：“当前总的国际形势是令人鼓舞的。世界在前进，人民在进步。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欧洲人民希望和平与安全，中国人民也希望有一个较有利的国际条件，以便进行我们的建设事业。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在争取较好的国际条件的同时，我们也要对形势的突变作足够的估计，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邓小平讲话针对性很强，说出了法国在场人士的心里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破例与法国总统

进行两次正式会谈

这次访问的另一特别之处是，邓小平同德斯坦举行了两次正式会谈。一般说来，法总统即使接待国家元首来访也只正式会谈一次。这种破格安排，表明了此访的重要性和对邓小平个人的尊重。

13日下午4时，邓小平与德斯坦在爱丽舍宫举行第一次正式会谈。双方主要讨论了世界局势和美、苏战略及欧美关系和欧洲联合问题。

德斯坦认为，世界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美苏之间似乎存在着战略平衡。如果美苏在欧洲发生直接冲突，最终还是美国处于有利地位。

针对德斯坦的上述看法，邓小平强调指出，我们说世界不安宁，主要是两个超级大国争霸世界。我们两国都不希望发生战争，但人家要称霸世界，要打，你怎么办？如果发生战争，不能排除核战争，但更大的可能是打常规战争，因为美苏双方都拥有大量核武器，从而都不敢轻易下决心使用核武器。

谈到欧美关系和欧洲联合问题时，德斯坦说，欧洲的不幸是它目前还处于分裂状态。法国的政策是首先推动政治统一，然后再搞军事统一。法国主张同美建立平等伙伴关系，但有些困难，因为美国还是以超级大国自居，总要把它的决定强加于欧洲。

邓小平还指出，欧美互有需要，美国应同欧洲建立平等伙伴关系，只有平等的关系才是可靠的。欧洲要团结起来，这是唯一可走的路。我们欣赏法国主张西欧联合的立场。

法方对这次会谈很满意，因为邓小平高屋建瓴和要言不烦的论断使法方很钦佩。13日晚8时，德斯坦在爱丽舍宫举行了盛大晚宴。德斯坦在讲话中，盛赞邓小平正式访问法国。他说：“这次访问，特别表明了法中关系是非常良好的，同时也突出表明了在当前形势下的重大历史意义。

他强调指出：“法国和中国知道，一个国家想依赖别国来维护自己的安全是不可能的。推动各国人民团结起来共同为自己的自由和未来创造条件的运动，是符合和平的要求的。法国正是本着这种精神，决心继续积极从事欧洲的联合。”

邓小平在讲话中高度赞扬了德斯坦为推动两国关系发展所作出的努力。他指出：“中法两国社会制度不同，但是我们都愿意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发展两国关系。在国际上，我们都反对超级大国垄断世界事务。中国政府一贯主张，各国的事情应由各国人民自己来管，任何国家都无权对别国进行侵犯、控制和干涉。如果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在彼此的关系中都能遵循这个原则，这个世界就安宁得多了。

邓小平谈到西欧联合问题时说：“西欧人民要求加强联合的呼声日益增高。中国是坚决支持西欧联合的。我们认为，西欧国家为维护独立和保证自己的安全，在联合的道路上不断取得进展，这有利于世界局势朝好的方向发展。法国和欧洲人民可以相信，在他们维护独立和加强联合的事业中，总是能够得到中国人民的支持的。正是根据这种精神，最近中国政府同欧洲经济共同体建立了关系。我们希望联合的欧洲将在世界事务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

14日下午4时，邓小平同德斯坦举行第二次会谈。两位领导人主要就国际经济和能源问题交换了意见。

德斯坦说，旧的国际经济体制已经瓦解，故法主张建立新的国际平衡。关于能源和原料问题，他说，法国倡议的国际能源会议筹备会遇到一些困难。法继续同有关国家协商，希望得到中国的支持。

邓小平说，总的说来，第三世界要求改变旧经济秩序，建立适合现在形势的新秩序，我们支持这一立场。美国对产油国采取对抗政策，我们反对。欧洲国家，首先是法国主张对话，我们赞成。第三世界国家要求把石油同其他原料一起考虑，这是无可非议的。我们认为法国继续朝对话的途径努力走下去，问题总是会逐步得到合理解决的。

午宴时，德斯坦询问了中苏边界谈判和关于亚洲形势等问题。邓小平均作了介绍。

丰富多彩的外地参观活动

14日上午，代表团在农业国务秘书德尼奥陪同下乘直升机去塞纳——马恩省的奥比尼村一个农场参观。农场主皮戎请邓小平坐上汽车，参观了葡萄园、酒厂、养马场、蔬菜地、花圃等，差不多用了2个小时。邓小平看得很细致，特别是对农场的粮食耕种和施肥很感兴趣。

5月15日，邓小平在法国国务部长兼内政部长波尼亚托夫斯基的陪同下，乘专机去里昂访问。邓小平在法国勤工俭学时，曾在这里生活过。里昂市长普拉代尔在市政府大厅举行盛大招待会，普拉代尔和邓小平先后讲话。

下午参观贝利埃汽车厂。这是法国第二大卡车厂，向中国出口了近万辆重型卡车。这是中法之间签订的第一项重大合同。该厂董事长保罗·贝利埃亲自陪同参观该厂的陈列室，里面展出了从几乎像马车一样的汽车直到现代各个时期所生产的汽车。

参观完贝利埃卡车厂后，邓小平一行乘直升机飞往普罗旺斯。当我们抵达机场时，希拉克已等候在那里。

邓小平一行抵达普罗旺斯旅游胜地莱博村后，下榻闻名遐迩的博马尼爱尔旅店。莱博村只有453名居民，建在有245米高岩石高原上，被称为“法国最美的村庄之一”。博马尼爱尔旅店是由一座古老的城堡改建的。旅店主人雷蒙·蒂利埃是著名的烹调大师，曾接待过戴高乐将军、英国女王伊丽莎白、首相丘吉尔等许多国家的首脑和知名人士。

晚宴前，邓小平对希拉克说，今晚是朋友聚会，我们应该完全放松，是否可以达成一个协议，晚宴上就不发表讲话了。希拉克表示完全同意。

但是，当快吃到甜食时，希拉克站起来对邓小平说，虽然我们已达成不发表讲话的“君子协定”，但我还是要说几句，以表达此时的高兴心情。邓小平也只好站起来致辞，幽默风趣的即席讲话引起阵阵笑声。

第二天上午，邓小平参观了莱博村的博物馆和现代绘画馆，并在村子里的古老大街上漫步。村民和游客向中国客人鼓掌欢迎。邓小平也亲切地向他们招手致意。离开村庄时，30多名少女迎面欢呼而来，送给每位中国客人一株虞美人草。

上午10时，邓小平参观马库尔原子能中心。总经理吉鲁介绍中心的组织情况，技术总经理卡尔介绍反应堆的先进技术。邓小平在这里参观时间比较长，而且特别有兴趣。国务部长波尼亚托夫斯基见状说，法国政府准备扩大对中国出口尖端产品。后来，我国建设大亚湾核电站，主要设备就是从法国进口的。

满载而归

16日下午，邓小平返回巴黎后，晚上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举行答谢宴会。希拉克总理、政府部长、三军参谋长、国民议会议长、议员以及各界代表，华侨华人代表等出席宴会。

邓小平致辞说：“中法两国虽然社会制度不同，但在不少问题上我们两国采取完全一致的立场和做法。通过这次会谈和同各方面的接触，我们发现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和相似点比我们过去了解得更多。”他宣布代表朱德委员长邀请德斯坦总统访华，代表周恩来总理邀请希拉克总理访华，对方都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希拉克总理致答辞说，邓副总理的访问，标志着两国之间关系的一个十分重要阶段。通过会谈证实我们选定的共同走上的道路是宽广的。他表示，德斯坦总统和他本人都非常乐意接受邀请去中国访问，索瓦尼亚格外长将在当年访华。

5月17日下午，邓小平结束对法国的正式访问。离开玛丽尼国宾馆时，邓小平同宾馆服务员一一握手告别，向他们赠送了纪念品并用法文说“谢谢你们”。邓小平这种平易近人的宽阔胸怀，使国宾馆的服务员都很感动。此事在法产生很大反响。连希拉克事后也对曾涛说，邓小平副总理临走前，与玛丽尼国宾馆接待人员握手告别，还赠送了礼物，这虽然是件小事，但很重要。在法国，过去没有一个来访的高级领导人这样做，现在也没有人这样做。

希拉克总理亲自去机场送行，而且法国其他领导人比迎接时去得还多。

欧洲各国舆论对邓小平访法都作了充分的报道和评论，加上此访前几天我国决定向欧共体派出常驻大使，因而评论大都是积极的。法国《世界报》认为，应当把这次访问看作是法中关系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同1973年蓬皮杜总统的访华同等重要。

瑞士《日内瓦报》指出，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日益增长的作用，最近由中国领导人邓小平率领的一个18人代表团对法进行一周的访问期间变得具体化了。巴黎所以被选中，是由于它对苏联和美国独立的政策，与第三世界友好的政策，也是因为戴高乐和毛泽东是有一些相似之点的。

丹麦、荷兰、意大利的舆论也认为，这次访问是“极其重要的政治事件”，是“时代的一个标志”，对中国与欧共体建立关系表示高兴。

笔者认为此访最成功之处，是增加了两国领导人之间的政治互信。德斯坦总统在1975年6月24日宴请驻法外交使节时，专门找曾涛交谈说，他“对邓小平副总理的访问感到很高兴。通过交谈，了解了中国立场，也让中国了解了法国的观点。希望这种关系继续发展”。可以说，在德斯坦总统7年的任职期间，中法关系一直在稳步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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