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青、女工到夫妻双院士
发布时间: 2004-11-25 12:3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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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对夫妻,一个曾是上山下乡的知青,一个曾是纺织厂的挡车工,最后,夫妻双双成为我国科学家的崇高象征——院士。他们就是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博士生导师、上海瑞金医院血液学研究所所长、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主任陈竺和他美丽的妻子——中国工程院院士、上海瑞金医院血液学研究所执行所长、教授陈赛娟。这对神仙伴侣的背后,是怎样的一条对人生、对科学的探索之路呢?
坎坷的人生之美
有一种力量,叫亲和力。陈竺待人的那份平和,那种与你分享乐趣的笑口常开,让我感到了一种特别的亲和力。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原籍江苏镇江,1953年生于上海,42岁就当选为院士的陈竺曾经是位样样农活都会干的种田好把式。自16岁从上海到江西插队落户,整整有5年时间他一直都在农村。
农村生活加深了陈竺对农民的感情。当时许多农村都很贫困,但农民却宽容大度地接纳了他们,分担了国家的就业压力,在国家困难的时候,可以说是农民养育了知识青年。另外,在农村的几年,也使他切身体会到,“修地球”光靠热情是修不好的,国家要富强,必须靠知识和文化。
意识到这一点,当时还在农村的陈竺忙完一天的农活,晚上就在油灯下如饥似渴地学文化,不仅自学了中学的数理化,还自学起了英语。功夫不负有心人,1975年,陈竺进入了江西上饶卫生学校。1978年,只有中专学历的陈竺,以专业考分第一名的佳绩成为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王振义教授的硕士研究生。而王教授那年招的另一名研究生就是后来成为他妻子、在白血病研究方面卓有成就、获得第一届“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提名的陈赛娟。
陈赛娟,一身红衣的她总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由得去探询,在无数闪光的头衔和荣誉的背后,这是一个怎样以科学研究、以救治病人为己任的不凡女性?1951年,陈赛娟出生在上海卢湾区太仓路一个石窟门弄堂里。中学毕业后,17岁的陈赛娟来到上海第五丝织厂成了一名工人。1972年,工厂有了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尽管十分不舍,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推荐陈赛娟去。
陈赛娟为自己能成为一名医科大学的学生兴奋地好几天没有睡好:自己只有初中学历,怎样才能尽快地掌握医学知识呢?经过认真地思考,她心里有底了:今后作为一名医科大学生、一名人民的医生,要用自己的勤奋获取知识,用真情温暖病人的心。最后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上海瑞金医院的一名医生。
说起自己从事血液病研究的渊源时,陈赛娟常会提起这样的情形:校园里传来这样的消息,“某某生病住院了,他得的可能是白血病!”马上,同学们的心被揪了起来。白血病,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原先大家只是从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中听说过这种与血液有关的致命绝症,可真到自己身边的同学患上了,大家方才意识到,死神距离活蹦乱跳的生命竟然如此近。陈赛娟也曾多次去过新华医院白血病病房,那里无论男孩女孩都剃着光头。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生命无限的热望,但是死神的阴影还是在病房之间徘徊。
病房里,映入陈赛娟眼帘的是血液病患者痛苦的病容,病人家属望着医生祈求的目光,让陈赛娟的心紧缩了,从那一刻起她掂量出了自己身上担子有多重:做一名好医生不易啊!
全国研究生考试恢复后,虽然从报名到考试只有短短的两周时间,陈赛娟毅然选择了深造这条路。陈赛娟一面上班,一面紧张地复习。就像刚上大学时一样,她知道自己基础薄弱,惟一的法宝便是比别人更加努力。机会总是垂青于勤奋者。在强手如林的激烈竞争中,她考了第二名,终于成为著名血液病专家王振义教授的两名研究生之一。
同道的科学之美
已深深懂得知识重要性的陈竺,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1984年,陈竺以全国非法语专业法语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了赴法留学的机会。在那里,他呕心沥血、刻苦钻研,成果频出,惹得陈赛娟眼馋心也馋,夫妇俩一合计,陈赛娟将只有两岁的儿子托付给双方的父母,踏上了飞往法国的旅途,她要去和丈夫会合,为攻克人类的白血病共同战斗。
从1986到1989年,陈赛娟在法国最大的血液病研究中心——巴黎圣·路易医院攻读博士学位,师从国际著名的细胞遗传学家贝尔杰克先生。贝尔杰克先生此前从未接受过一个博士生,更不要说外国学生了。陈赛娟一而再、再而三地恳切要求,并在工作中逐步显示出自己的能力,终于感动了这位国际著名细胞遗传学专家。
从此,研究白血病成了陈赛娟一生追求的事业。科学研究是一项非常艰苦而且枯燥的工作。在法国的日日夜夜,陈赛娟不知疲倦地工作,一次次陷入困境,一次次推倒重来。经常是已经半夜了,可实验台上还摆满了一大堆试管,难以收工。这时,白血病人们的目光一次次浮现在眼前,好强自尊的陈赛娟咬牙坚持了下来。几年里发表了6篇高水平的论文,在白血病分子生物学的研究领域取得了被法国同行誉为“突破性”的成果——在一种最凶险的急性白血病中发现了一种新的分子改变,成为该类白血病的特异标志。陈赛娟先后在国际著名的《核酸研究》、《癌基因》、《血液》等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并且以“最佳评分”通过了论文答辩,获得法国科学博士学位。
她的法国导师开玩笑地对别人说:“我不能直接称她是居里夫人,但她是一个非常有韧性的女性。”
同在血液学领域艰苦跋涉的夫妻俩来不及看法国浪漫的风景,就日夜不分地为科学痛苦、争论,甚至对峙。可痛苦换来了莫大的成功,他们在白血病分子学研究领域取得了被法国同行称道的“突破性成果”。
1989年,两人回国了。这对志同道合的夫妇在家里争吵常常不断。1990年的一天,陈赛娟向陈竺报喜:血癌细胞中发现了一个染色体新的畸变。陈竺听后,竟满腹怀疑:“你搞错了吧,从没见到文献上有此报道。”
陈赛娟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竺固执地说:“这是常见畸变的不典型表现。”
陈赛娟火了:“你睁大眼睛看看!”
可睁大了眼睛的陈竺还是不信。
两个人反复求证,结果,陈竺认输,说:“祝贺你!”在陈赛娟耳中,这3个字变成了甜甜的“我爱你”。
一年后,两个人再度携手冲刺,一起来到了肿瘤分化诱导疗法的国际权威——纽约西奈山医院实验室。可美方只给陈竺一人提供了岗位,而陈赛娟则成了一名“志愿打工者”,所有的待遇就是一张免费午餐券,有时去领餐还会遭到服务小姐鄙夷的目光。可她硬是靠扎实的工作、出色的成绩赢得了美国人的尊重。
回国的事业之美
陈竺说过:祖国是个你一离开她就会更爱她的地方。
回国,陈竺、陈赛娟看中的是国家给人才搭建的精彩舞台。上海这十几年来坚持加大引进海外智力和人才的工作力度,逐步营造起尊重劳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创造的环境。陈竺、陈赛娟深感这其中的点滴变化。
回国后,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陈赛娟和陈竺这对“海归夫妻”一起拼命努力,坚持做实验,研究取得了一个又一个重大发现,有的达到国际领先水平。陈竺曾经像“流浪汉一样”骑着自行车运送“贵重娇嫩”的标本;陈赛娟更是心疼地看着国外带回来的试剂因没有低温冰箱而报废。这时,瑞金医院、二医大等及时伸出了热情的手:在当时房源极困难的情况下,医院腾出两间屋子给他们建实验室;院方还特批给实验室一台低温冰箱;人员,要谁给谁,全是精兵强将;同时,市科委、市教委的科研经费也源源而来。1994年,二医大更是创造条件,让陈竺走出上海,与哈尔滨医科大学进行合作,投入癌细胞凋亡机理的攻坚战中,并迅速取得了累累硕果。
在这其中,最令陈赛娟、陈竺感激的是,恩师王振义教授主动让贤,几次跑去找院领导,要求放弃血研所所长一职,让年轻的陈竺来“掌舵”。陈赛娟说:“医院、师长、包括我们的学生们给我们最宽松的环境、最强有力的支撑。”陈竺也反复说:“我们夫妇今天的这点成绩,是我们团队齐心协力的结果。”陈竺、陈赛娟夫妇多年的科研攀登路上,始终有王振义教授的相提相携和深切关注。两人取得的科研成就有目共睹,而王教授谈得更多的是他们的“科研品格”。令他赞赏的是,陈赛娟和陈竺都愿意把在国外学到的先进科技概念、手段,拿到国内来“开花结果”。回国后,不把国外取得的那些成绩作为“资本”,伸手要各种待遇,而是全力以赴搞科研,对领导提出的惟一要求是希望改善实验室条件。他们在搞科研时,那种不断提出新问题、不停钻研、不断创新的“紧迫感”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在国内外学术会议上听到有价值的新观点、新发现,回来后马不停蹄地立即研究。
功夫不负有志者。在陈竺夫妇等人的不懈努力下,中国白血病研究有了新的突破。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是一种重要的白血病病种,患者有特异的染色体易位。研究发现,位于15号染色体上的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基因与17号染色体上维甲酸受体α基因形成特殊的融合基因,这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特异的分子标志,并以此阐明了疾病的发病原理和运用维甲酸诱导分化治疗的分子机理。
没有喘息一下,陈竺又和陈赛娟投入了新的攻关。他们与国外先进实验室合作克隆了上述两个基因,并对急性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微小残余病变进行检测,有效地指导了临床的治疗。这一发现为千千万万的病人打开了一条通向生命的希望之路,使我国白血病基础理论研究跨入世界领先行列。
1990年,一位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患者在接受常规治疗后未见好转,这引起了陈赛娟的注意,她在显微镜下反复观察,发现该患者与其他患者不同,具有一种变异型的染色体,累及11号染色体。陈赛娟没有放过,紧紧地盯了一年多,终于清楚了,原来是17号染色体的维甲酸受体α基因与位于11号染色体上的一个新的人类基因发生融合,她继而克隆了这一新基因,将此基因命名为早幼粒细胞白血病锌指蛋白基因,实现了当时我国生物医学领域中人类疾病新基因克隆零的突破。这一发现在国际学术界发表后引起轰动,此后,美国、法国等国的同行遇到同种病例都要专程送到中国,请陈赛娟夫妇过目后才放心。
陈竺、陈赛娟与导师王振义和其他科研人员一起努力,终于找到了应用全反式维甲酸和三氧化二砷进行诱导分化、凋亡疗法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的最佳方法。在他们的带领下,上海瑞金医院在白血病患者的诊疗数量、生存率上都处于国际前列。
在国内的这些年,是“海归夫妻”不断创造佳绩的岁月。他们领衔的上海血液学研究所的科研成就令人震惊,居于该领域的世界第一高度!多年来,夫妻俩和他们的同事摘下了世界上癌症研究最高级别的多项桂冠。几年前,当西奈山医院实验室的教授来沪看望他们时,曾感慨地说:“过去你们是我的学生;而今,在你们创新的研究和治疗方法面前,我是你们的学生。”
2003年,作为“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提名奖”成员,陈赛娟有幸参加了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总部举行的盛大颁奖仪式。评委会主席、1974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克里斯蒂昂·得杜夫教授在评审工作中作了这样的评价:“通过她的研究工作,使我们有机会了解中国女性的科学见地和敬业精神,她的研究对于世界科学的进步至关重要。”出席这次盛会她感触最深的是真正体会到了“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有祖国”这句名言的内涵,感到自己回国创业的路是走对了,只有在自己的国家所获得的科研成果,才能真正代表祖国。
前两年,一个3岁的白血病男孩问她:“陈医生,电视里有人得白血病死了。”闻听此言,陈赛娟心里哽咽了:“我们这些医生真无能呀!”可就是这位“无能”的女医生,去年在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中,采用新方法成功治疗了20位初发患者且无一复发。“这意味着,我们有可能治愈这种白血病了。”这在白血病治疗中是前所未有的成绩。她的病人对人说:“她是我们心目中的女神,带给我们生的希望。”
争辩的家庭之美
有人说陈赛娟和陈竺在事业上是最好的搭档,但也有人疑问他们为什么常常争吵。可是只要看看获悉妻子当选院士时陈竺的表现,谁都会为他们动容。
当年,随着研究生学业的完成,陈赛娟和陈竺由同窗好友成了生活上的伴侣。
陈竺还记得刚结婚时,两人与陈竺的父母、我国著名内分泌专家陈家伦和许曼音住在一起,尽管大家白天都忙于各自的工作,可每天晚饭后大家总爱无拘无束地谈学习和工作,有时还争论得很热烈。而陈赛娟很庆幸,作为陈竺的妻子,在丈夫家中浓浓的科研学术氛围里,她和陈竺不仅能够潜心于自己心爱的事业,而且,作为我国著名的内分泌专家陈家伦和许曼音教授的儿媳,她得到了一种信念上的支持和帮助。
为了科研,陈竺放弃了自己的许多爱好。他说,科学家都特别珍惜时间,因为科学研究也如体育竞赛,你必须去争先。在他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上下班之分,也没有工作日与节假日之别。由于他们夫妻研究的领域很接近,但想法却是经常不一致,实验室里的争论往往会带回到家里。为了保证在家里有片刻的放松,有一阵子,他们只好约法三章:在家不准争论科研上的事。“当然,这样的约法也是很难执行的。”陈竺笑着说,“她事业心强、个性强、性子急。和你面红耳赤地争到底,是家常便饭。”
陈竺院士担任中科院副院长后就一直在北京,去年他只有39天在上海,陈赛娟一天天数着。没有了和陈竺的争吵,日子太平了,却显得寂寞。“他身体不太好,在一起时还能督促他吃药等,现在他飞东飞西的,生活一点没规律。”谈及儿子,陈赛娟绽开笑脸。现在,正在上大学二年级的儿子也在复旦大学生命科学专业求学。陈赛娟说:“我们还要继续超越。我们这代不行,下代也要接上。”
当问及如何同时扮好科学家、妻子、母亲的多重角色时,陈赛娟笑了。“我们家生活上马马虎虎。我先生在吃的方面很随便,他说,‘上山下乡都去了,还有什么苦不能吃﹖’我们志同道合,互相谅解。”
2004年1月,52岁的陈赛娟收到了两份最珍贵的新年礼物:其一,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其二,常年在京工作,又一向欠缺点“人性化”关怀的丈夫陈竺破天荒地一日之间给她发了两封电子邮件向她祝贺,并真诚感谢国家、学校、医院给他们创造的优越条件。
这一刻,陈赛娟是美丽的更是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