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周谷城:乡情加文谊

发布时间: 2003-05-24 12:03:04    来源: 省统战部

  原农工党中央主席、著名历史学家周谷城(1898-1996)是毛泽东的老乡,他们交往的故事,可圈可点,感人至深。

  1921年,长沙,共事省立一师

  1921年春,周谷城到湖南省立第一师范执教英语。当时,毛泽东在一师附小任主事(即主任)。同在一个学校里,常常是晚饭后毛泽东来到周谷城处,促膝长谈至深夜。有一次,毛泽东看到周谷城的书架上有英文版的三卷《资本论》,很感兴趣,说:“你看这个,不怕引起麻烦吗?”此后,毛泽东不时送一些关于共产主义的小册子给周谷城看。有一次,毛泽东在夏曦的陪同下,赤足穿草鞋,裤管卷到膝盖以上,在讲台上向工人、农民宣讲:“阶级斗争是没有妥协、没有中立的余地的。比如一条大河,你在里面游泳,老不靠岸,既不爬上这一边,也不爬上那一边,终究是要被水淹死的……”这些话给周谷城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周谷城受毛泽东的影响,在长沙写了两篇论租谷的文章,指出租谷是地主对农民的剥削。后来又写了一篇《农村社会的新观察》,文中说明租谷为什么是剥削,并把剩余价值的道理也插入了。1927年春在武汉,周谷城把文章给毛泽东看了,毛泽东说:“这文章是花了功夫的,最好能在报上发表。”文章在报上发表了,反响颇大。“四·一二”事件后,湖南反动势力抬头,要捕捉写文章的人,周谷城逃往上海而幸免。

  北伐战争,广州、武汉,毛泽东力邀周谷城参加农民运动

  1925年春,国共合作准备北伐时,周谷城来到广州,住在粤秀酒家。毛泽东当时在广州负责国民革命宣传工作兼办农民运动讲习所,曾两次到粤秀酒家看望。他对周谷城说:“周先生就在这里教书好啦,反正书也是要人来教的。”希望周谷城留在农民运动讲习所执教。周谷城回答说:“我要回去,因为第一师范的事,我还没有辞去。”一个星期后,周谷城回到长沙,在毛泽东的影响之下,参加了省农民协会,并且当了顾问,被聘为农民运动讲习所讲师,也到船山学社(毛泽东创办的自修大学)教书,并同徐特立、柳直荀一起,组织教育工作者协会帮助革命。

  1927年春,周谷城到了武汉。初,在邓演达的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做整理农民运动材料的工作;后来,毛泽东组织一个战区农民运动委员会,到河南前线去工作,想要周谷城担任秘书,周谷城因身体衰弱且有痔疾,婉言谢绝了。毛泽东在黄鹤楼下一个名叫“一枝栖”的小旅馆里找到了周谷城:“你为什么住这样一个旅馆?”“便宜得很。”毛泽东又问:“战区农民运动委员会你既不去,可不可以到全国农民协会来?”周谷城终于答应了。第二天,他按时到了毛泽东指定的地方。毛泽东说:“周先生,你就到全国农协工作好啦。”在全国农协,夏明翰是秘书长,周谷城做的是宣传工作,两人合作得很好。后来蒋介石封锁长江下游,武汉很快就成了死城。毛泽东到湖南组织秋收暴动,周谷城到了上海。

  到上海后,周谷城住在一个犹太人的公寓里,以译书、卖文为生。抗战前夕,他接到一束卷得很紧的报纸,打开一看,是毛泽东“致师友”的一封信,有顾颉刚、周予同、舒新城、李达、周谷城及程潜、李烈钧等。毛泽东信中反复说明形势紧急,号召大家团结一致,共同对敌。

  “一别十八年”,1945年,重庆重逢,热泪盈眶

  1945年抗战胜利,毛泽东为着和平来到重庆。国民党的报纸上封锁消息,《大公报》刊发通栏标题:“毛泽东先生来了!”周谷城立即跑到中苏文化协会秘书长张西曼处打听消息。张告诉周,协会会长孙科要开茶会欢迎毛泽东,嘱周谷城按时到会。那天,周谷城早早到了会场,等在会场入口处前约几十步的地方。不多时,毛泽东来了,身穿工人装蓝布衣服,头戴白色邮帽。周谷城走上前握着他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毛泽东却大声地说:“您是周谷城先生吗?”“是的。”周谷城答道。“一十八年了。”毛泽东眼里含着泪花。周谷城也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声音颤抖地问:“你从前胃出血的毛病好了吗?”“我这个人呵,生得很贱,在家有饭吃,要生病;拿起枪当‘土匪’,病就没有了。”说着,毛泽东向会场走去。

  过了两天,周谷城又同徐斌、叶立群、翦伯赞、邓初民等十几个人到张治中公馆去看望毛泽东。毛泽东对他们谈了复员回南京的问题,说复员问题并不简单,大家要听话,听人民的话。周谷城深感毛主席很念旧情,懊悔当年没有同他一道走,心中不安。
一直到新中国建立后不久,他们在上海会面交谈时,周谷城说:“我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我怕死。”毛泽东连忙摆手,当着上海市副市长许建国等人的面大声地说:“没有人怪您!”

  1956年,中南海游泳池,畅言真理问题

  1956年,毛泽东坐在中南海露天游泳池旁的布棚下,把周谷城召去畅谈。周谷城一到,毛泽东就问:“你能游泳吗?”周谷城说:“少年时在家乡的小河或池塘里,也可以浮游几十码,不知现在还浮得起否。”毛泽东说:“试试看。”

  于是两人换上泳装,一同下水,毛泽东从深水一端下去,在水中游起来;周谷城从浅水一端下去,一直不敢到深水里去。

  毛泽东喊道:“来呀。”周谷城说:“我既不能深入浅出,也不能由浅入深。”

  游罢上岸,周谷城穿上衣服,毛泽东只披了一件睡衣,又坐在遮阳棚下,毛泽东拿出一本大字本线装的《汉书》,翻到《赵充国传》,挑出赵充国主张在西北屯田的那一段对周谷城说:“这个人很能坚持真理。他主张在西北设屯田军,最初赞成者只十之一二,反对者十之八九。但到后来,逐渐被人接受了,赞成者十之八九,反对者只十之一二。真理要人接受,总要有个过程,无论在过去历史上或现在,但要坚持。”

  他们交往日益增多,毛泽东去上海时,均邀周谷城相聚;周谷城到北京,也大多被毛泽东相邀畅谈。他们是通过畅谈历史来表达各自的感情的。

  1958年,上海、北京,毛泽东支持形式逻辑辩论

  毛泽东非常支持周谷城的学术研究。

  1958年的一天,他在刘伯承、贺龙、叶剑英几位元帅和林伯渠、徐特立几位老人陪同下来到上海,在展览馆电影院楼下西厅,时已傍晚,把周谷城召来了。此际,周谷城因不满苏联一些逻辑的著作,曾在《新建设》上发表过一篇《形式逻辑与辩证法》的文章。文章刚发表,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周谷城对杂志社说,只要给我篇幅,我可以辩论到底。这件事很快被毛泽东知道。所以,待周谷城一坐定,毛泽东拿出一本《新建设》杂志,于是他们之间有了以下一段对话:

  毛泽东:“关于逻辑,你说得最明确。”

  周谷城:“不得了,火箭炮似的批评冲过来,我受不了。”

  毛泽东:“有什么受不了,辩论就是嘛。”

  周谷城:“我的意见很少有人赞成,我很孤立,成了众矢之的。”

  毛泽东:“你的意见有人赞成,并不孤立。”又说:“人民大学里的一个刊物,好像是《教学与研究》上,有人写文章,引了你的意见。”

  毛泽东又说:“不要害怕,要积极地写。”

  后来,果然有人寄来了几本刊物,里面折了角的地方,就是引用了周谷城的话的。周谷城参加辩论的勇气陡增了。

  吃饭的时候到了,毛泽东站起来,热情地邀请:“我请客,周先生同我坐。”

  后来,《人民日报》登载了周谷城的一篇文章,题目仍是《形式逻辑与辩证法》。毛泽东读了很感兴趣。并用长途电话把周谷城叫到北京中南海。

  一见面,毛泽东就说:“问题转到《人民日报》上来了,讨论可能展开。”

  周谷城答:“我把形式逻辑与辩证法联在一块讲,却又把它们严格划分,恐怕不易有人信。”“formallogic本来就是formal的,要把它同辩证法混同,甚至改成辩证法,是不可能的。它是一门独立的学问,大家都要学一点。”毛泽东夹着英语风趣地说。

  “中学高中班、大学初年级学一点是很好的。只怕教不好,学不到手。”周谷城紧接着说。毛泽东说:“懂不懂,当然也有人觉得是个问题,但入了门,学了一点,自己在生活实践中要用,总会搞通的。”

  毛泽东在逻辑辩论方面对周谷城就这样关怀、照顾、支持、鼓舞,留下历史美谈。他还对周说过:“最好把西方哲学史上哲学家所讲的逻辑,每一个人的,都给写一篇或几篇介绍的文章,从古到今,来它个系统的叙述。”“最好把所有的逻辑书,不论是新的或是旧的,过去的或是现在的,一律搜齐,印成大部丛书,在前面写几句按语式的话,作为导言。”当然处在毛泽东这样地位公开表态是有所不便的,所以当周谷城《形式逻辑与辩证法问题》一书出版前,想请主席写导语一事,被婉辞了。

  毛泽东回信说——

  谷城兄:

  两次热情的信,都已收到,甚谢!大著出版,可资快读。我对逻辑无多研究,不敢有所论列,问题还在争论中,由我插入一手,似乎也不适宜。作序的事,不拟应命,可获谅解否?敬覆,顺颂教安。

                      毛泽东     

                 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1961年五一节,上海,天马行空,无所不谈

  1961年“五一”节,毛泽东来到上海,在锦江饭店会见周谷城、陈望道、沈体兰、沈构非、周信芳、金仲华等知名文化人士,曹荻秋也在座。谈话无拘无束,很自然。毛泽东详细地问到周信芳的年龄,又问到沈体兰的年龄。大家汇报的都是生活琐事,毛泽东却很爱听。这天晚上,大约十一点钟左右,周谷城在家里已经睡了,忽接报社来电话,要他写一首诗或一首词,在第二天的《解放日报》上发表,表示欢迎毛主席。周谷城坚辞,说写不出。记者强求说:“不要紧,要求不高,写一首好了。”周谷城说:“主席是内行,要求能不高?”后来因推辞不了,勉强写了一首,题目叫《五一节晋见毛主席——调寄<献衷心>》,词曰:“是此身多幸,早沐春风,蠲日染,若新生。又这回倾听,指点重重,为学术,凡有理,要争鸣。  情未已,兴偏浓,夜阑犹在海谆谆。况正逢佳节,大地欢腾。人意泰,都奋进,莫因循。”

  毛泽东读后,便打电话召见周谷城。5月3日下午3时,周谷城到毛泽东住处。

  进客厅,毛泽东第一句话就说:“词一首,看到了,怕不止一首吧?”

  周谷城说:“只有一首,我从来没有在报上发表过诗词,这确是第一首。”

  毛泽东说:“恐怕不止一首。”

  周谷城说:“平时,我也偶然写几句,那是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有什么坏处?”

  “附庸风雅的人,无非是发发牢骚而已。”

  “发牢骚有什么不好?有牢骚不发,过得吗?”

  “据说,屈原的《离骚》就是牢骚,说是‘离’、‘牢’同声。”

  “可能是这样,但也未必一定。”

  见毛泽东如此说,周谷城于是进一步解除顾虑,以说笑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说:“离骚可能就是牢骚,牢骚可能就是罗唆。牢罗同声,骚唆也是同声。念罗唆,可能就是发牢骚。”周谷城所说的并没有什么根据,但毛泽东仍微笑着,没有说他荒唐。

  周谷城更进一步笑着说:“主席教我们说话要风趣,真该好好注意。”

  “是呀,老干巴巴,有什么味。”毛泽东说。

  “我近来替‘风趣’找出了一种解释:智慧超过需要时,可能有风趣;智慧赶不上需要时,不仅不能有风趣,可能要丢丑。”周谷城又笑着说。

  已是6点钟了,他俩的谈话还没有完。后来转而谈政治。周谷城偶然提及了邓演达先生,毛泽东随即问:“你认识邓?”周谷城说认识,毛泽东说:“邓演达先生这个人很好,我很喜欢这个人。”谈到这里,他俩在一个小桌子上吃晚饭。饭后,周谷城就告辞回家,毛泽东一直把他送上汽车。

  毛泽东与周谷城几乎无话不谈,犹天马行空,乘兴而发,但见地深邃。1965年,在上海西郊那次谈话,谈到“胡适之的中国哲学史,只写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毛泽东)。“他的白话文学史,也只写了一半,没有下文了”(周谷城)。“中国佛教史没有人写,也是一个问题”(毛泽东)。后来谈起李商隐时,周谷城随口用他的湖南腔朗诵起李商隐的一首七律诗:“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最后两句周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毛泽东便笑着用同样的湖南腔续了上去:“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这是写唐玄宗时安史之乱“马嵬之变”的,没有深交,谁敢在当代中国第一人面前咏叹?而且这样的畅谈,恐怕只有像周谷城这样有深厚学术功底的人才有可能,也才能使这种畅谈充满温馨和情致。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这对老友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到了“文革”,周谷城只能在牛棚里听毛泽东的谈话录音,其中就有这样一句话:“周谷城的《世界通史》还没写完,书还要让他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