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从艺之路

发布时间: 2003-05-24 11:50:27    来源: 省统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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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娟近照

  别母离乡去学戏

  我生长在越剧之乡浙江嵊县(今嵊州市)。我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两个舅父,一个会拉琴,一个会敲鼓,母亲也爱看戏。小时候,每当有戏班来我家附近演出,我总跟着大人去看,看完戏还与小姐妹们一道在台上学着做,乡里人见我一唱就入丝弦,都说:“这个小姑娘学唱戏,定会‘出山’的。”

  我13岁那年,因家中生活困难,离乡到上海学戏。妈妈领着弟弟妹妹站在家门口送我,我手里挎着个小包袱,沿着山坡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泪水模糊了视线,很快,可爱的村庄也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了。我跟随我的亲戚坐船、乘车,在路上不停地想,我落身到不可捉摸的异乡客地时将见到哪些人?见到老师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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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道临、王文娟伉俪夕阳红

  扮演死山伯,偷学支兰芳

  来到上海,我拜当时的著名小生竺素娥为师。

  我在戏班里当学徒,那时戏班里有一个武功老师招全师傅,他对我们学徒要求十分严格。每天清晨,他就拿着竹板叫学徒起床练功,教我们跑台步,练棍棒,舞刀枪剑戟。我练拿顶,招全师傅在一旁不叫停就不好休息。在剧团主要演员歇夏和年底封箱期间,剧场的舞台是空着的,这是我练功的最好时机,我总是抓紧练习,不管严寒酷暑,从不间断。那时候,我没有一丝杂念,一心只想学好戏。经过这样严格的训练,虽然又苦又累,但基本功却打得比较扎实,为后来演《追鱼》中的鲤鱼精那样又要唱又要腾翻的角色,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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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年代的王文娟   王文娟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慰问演出

  我的师傅竺素娥,是当时有名的越剧女小生之一,文武兼备,擅长做工,表情、动作细腻,对我的影响很大。她对我要求甚严,要我好好做人,好好演戏,不准贪玩。平时演出,她从台上一下来,就站在台旁看我演,哪些地方过火了,哪些地方演得还不够,她总是耐心指出。师傅们在台上演戏时,我也总站在台旁看她们的动作、表情,学师傅们的唱腔,认真看,仔细想,一点一滴地记在脑子里。

  我跟师傅学了两年后,她认为我的身材、脸形和气质适宜演花旦,便断然决定让我改学花旦。她教我第一个开蒙戏就是《投军别窑》,这是师傅的拿手戏。师傅教我演王宝钏,每句唱腔、每个动作和表情,她都口授身传,手把手教。她善于启发诱导,常常一面教一面鼓励我:“彩娟(我原名),你好好学戏,学好了我给你做件黑袄子(王宝钏穿的黑披)。”当时,我听了很高兴,自己多么想有件演戏的服装啊!

  在旧社会,艺人怕失业,不大愿意把自己的技艺教给同行。当时演的大多数是幕表戏,没有完整的剧本,往往是一个戏只有几段固定的唱词,而且各个演员演出也不完全一样。当时的演员都会唱许多赋子,如:花园赋子、街坊赋子等;不少演员在唱腔和表演方面都各有自己的特色。那时越剧著名旦角姚水娟、王杏花、支兰芳、小白玉梅都和我的师傅合作过,我暗暗地向她们学习技艺,同时也得到了各位师傅的指教,受益匪浅。这使我认识到一个演员必须博采众长,兼收并蓄,才能不断提高自己的演技。在学艺时,我演过童生、花旦、青衣、泼旦,甚至花脸和老生等,这对自己塑造各种不同类型人物是有好处的。

  从前演《梁祝哀史》,梁山伯死后,祝英台吊孝哭灵,要有一个演员扮演已亡的梁山伯躺在灵堂内。当时著名的越剧演员支兰芳饰演祝英台,她在唱腔和表演方面都具有独特的风格,我为了把她的戏学到手,就自告奋勇地扮演死后的梁山伯。我躺在台上,眯缝着眼睛,边看边听边记,这样,果然看得仔细听得真切。可扮演四九的演员却偏偏捉弄我,故意把我推推碰碰的。我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吭,耐着性子躺在那里。戏演完后,又把学到的东西记下来。这也可算我学戏的一个“土”办法吧。那时支兰芳唱的“四工调”很受观众欢迎,我一直学她的唱腔。

  我学旦角后,最大的困难是没有戏本和唱段,所以当姚水娟、王杏花、支兰芳等名角在台上演时,我就站在台旁用心看,反复琢磨,把骨子戏的主要唱段记牢。无钱买纸,我就把写海报的旧纸折叠起来,订了厚厚的一本,把剧情和主要唱段记下来。后来我每场戏演出后,哪些地方演得好,哪些地方还不够,也都记下了。这可是我演戏的“万宝全书”,我一直把它保存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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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剧四大名旦(右一为王文娟)

  师傅保荐我演头肩旦

  1944年,与师傅竺素娥搭档的旦角、越剧著名演员王杏花因事离开剧团,老板为缺主要旦角发愁,想去请别的名旦角,我师傅向老板提出不要去请了,说我可以顶上去。老板心存疑虑:“王文娟挑得起这副担子吗?”师傅说:“挑得起,我有把握,可以担保!”就这样,我一跃成为正式与师傅合作演出的头肩旦了,演出骨子老戏《碧玉簪》、《盘夫索夫》、《贩马记》等。这些戏我平时也学了些,但毕竟未上台正式演过主角,心里总感到不踏实。于是,师傅夜戏演完后,深夜里又把明天要演的戏都给我讲清楚,很仔细地教我。特别对《桂枝写状》、《归宁》、《三盖衣》一类的精彩场次,无论一招一式,一字一音,她都要我与人物的思想感情联系起来,一定要细致地刻划人物的内心世界;同时再三叮嘱,每场演出都要一气呵成。排好戏,我躺在床上再默默地想了几遍。第二天到台上演出时,师傅一面与我演戏,一面还带我。由于师傅的精心培养,我才19岁就开始在舞台上崭露头角,担任主要旦角,这是我艺术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师傅毫无保留地传艺,大胆热情地提携,使我终生难忘!

  小白大姐让我演正旦

  1945年下半年,我进入同孚戏院,为二肩旦。当时戏班里的当家花旦是著名越剧演员小白玉梅。小白大姐性格开朗爽直,为人热情坦率,嗓音好,戏路宽,演戏不拘泥名分、地位,很爱扮演反派角色。如演《贩马记》,她爱演后娘,把主角李桂枝让给我扮演。她说,演正面旦角或青衣不如演反派泼旦耍得开,还可以发挥。这样,她经常派我演正派主角,而我又能观摩她扮演反派角色的表演,受益匪浅。

  在“同孚”演了一年后,已是1946年秋。原在市中心皇后剧场演出多年的名旦角姚水娟,也因事离开了。剧场老板急需聘请主角,几经洽商,终于找了小生陆锦花与我合作。我俩当时都不过二十岁,艺术上敢闯,竟打出少壮剧团的牌子演出了。现在想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和锦花开始演出的是《礼拜六》、《金蝉记》一类的现代剧,对我来讲,这在艺术上是新的尝试。

  与尹桂芳、徐玉兰同台演戏

  1948年春,我离开皇后戏院,与尹桂芳大姐合作,在兰心剧场演出。尹桂芳,我们都称她为尹大姐,不仅因为她年龄稍长,更由于她在艺术上很有成就,对越剧事业有很大贡献。我当时在越剧界是才担任主要旦角不久的演员,真可谓“小花旦与名小生”搭档。但尹大姐一向爱提携姐妹,因而我们合作得好,演出了《浪淘沙》、《双枪陆文龙》等,受到观众的欢迎。

  这年歇夏期间,越剧著名小生徐玉兰大姐已被老板安排秋季进明星大戏院,正在物色一个主要旦角同台演出。玉兰大姐听取多方面的意见后,就邀请我进玉兰剧团与她合作。从此我开始了与玉兰大姐长期合作演出的艺术生涯。合作的第一个戏是《风潇潇》。到1949年解放前夕,我们又陆续演出了《红狮岗》、《风尘双侠》(即《红娘子》)、《是我错》、《林冲夜奔》等剧。

  赴朝演出,得了祝英台、春香两个名字

  说到真正创造角色,应是新中国成立以后。1952年,我与玉兰大姐等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文工团,这是我艺术生涯中又一次非常大的转折,更使我在创造人物方面有了较大的提高。在排演《梁山伯与祝英台》和《西厢记》时,导演和同志们就启发和帮助我,不断地提醒我注意祝英台与崔莺莺在不同场次中的内心活动,促使我去思考每句台词和动作的意义,怎样说白、怎样表演效果才好。这使我进一步认识到,一个演员只有把握住角色的内心感情和性格特征,才能塑造出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

  1953年,我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政治部工作,在朝鲜前线的坑道里,在简易的舞台上,为志愿军指战员演出《梁山伯与祝英台》。有一次戏演到一半,突然断电,台上台下黑漆漆的,大家非常着急,突然有一道电筒光照到台上来,不知是那位机智的战士想出来的,于是好多战士也跟着干,千百支手电光束汇集在台上,照亮了舞台,才使我们能继续演下去。这样的演出是多么有意义啊!志愿军看过戏后,纷纷来信说:“看到祖国有这样优秀的文化遗产,更使我们热爱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更坚定我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信心。”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叫我“祝英台”。在炮火连天的朝鲜前线演出期间,我们又向长期为战地服务的朝鲜文艺工作者学习,在根据朝鲜古典文学名著《春香传》改编的同名越剧中,我扮演朝鲜仕女春香,演出后许多中国观众又称我为“春香”。此后,祝英台与春香成了中朝两国人民共同喜爱的少女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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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娟演《黛玉葬花》

  演出《红楼梦》,自比林黛玉

  1954年,我团编入华东戏曲研究院越剧实验剧团。记得在1955年上海越剧院刚成立不久,徐进同志写了《红楼梦》越剧本。当时他和一位领导问我:“王文娟,你敢不敢演林黛玉?”我说:“敢!”“你演得好吗?”“演不好,头砍下来!”当时虽是一句戏言,也透露了我对林黛玉这个角色的酷爱。《红楼梦》是我国不朽的文学名著,我喜爱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决心让观众在舞台上看到她的形象。当然,要做到这一点,的确是颇费周折的。林黛玉是一位外形弱不禁风而内心感情异常丰富的少女形象。她的性格既有多愁善感的一面,又有孤傲不屈的一面,用老戏中的花旦、青衣、悲旦等来套都不行。我反复阅读小说《红楼梦》和有关资料,与编导一起研究如何表演,怎样掌握人物的独特性格,并和作曲、琴师一道设计唱腔。

  作为一个演员,把人物的内在感情搞清楚之后,还要把小说及剧本上的林黛玉通过表演立体化起来。当时我想,要细致地表现林黛玉的感情,就要更接近生活一些。但光将生活搬上舞台也不行,我那个化好妆的林黛玉还要运用越剧传统的手法,如水袖、唱等表演手段。表演要生活的,要传统的;又不是完全传统的,又不是完全生活的。比如:当听到宝玉讲“林妹妹从来不说这种混帐话”后,黛玉必然动心,因为背后讲她好,比当面讲不知要好多少。听了以后,林黛玉又激动、又高兴,但又讲不出什么来。这个感情怎么来表达呢?我是这样设计的:随着音乐节奏,我慢慢作了一个富有感情的转身,再把手放在后面,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走,慢慢地退回去,以表达她为寻到知音而心情激动,感慨万千的情状。这个走不能太慢,又不能太跳跃,须把整个感情倾注在我的脚步下面。

  又如,如何唤起自己的感情,把林黛玉的感情正确地表达出来?黛玉爱哭,但不是眼泪、鼻涕一起来,装哭、假哭,也不行。要把自己的感情唤起来,对演员就比较困难一些。我想起自己刚出来学戏的时候才13岁,为生活所迫,只好离开家乡,拿着一只小包袱,跟着我的一个亲戚,真是含着眼泪,一步一步地走出自己的家乡。走到我小时候采过栗子的树旁,心情特别激动,想:我走了,不能采那栗子了!走到山坡上,见到我小时候挖过笋的竹林,又想:我走了,不能再挖那笋了!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的依恋。回头再远望自己的家,我真不愿意再走……乍到上海滩,老师竺素娥是当时的名演员,到处受欢迎;而我此时在别人眼里却是个不起眼的学徒。这一段回忆,对自己演林黛玉“寄人篱下”这一点是有启发的。就这样,我一段一段地摸索我过去有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感情,来启发自己体现出林黛玉的思想感情。《黛玉焚稿》这个唱段,就运用委婉、激愤的唱腔来着力刻划林黛玉在“风刀霜剑严相逼”之下,至死不屈的坚强性格,表现她对封建压迫的抗争。1957年《红楼梦》公演后,我扮演的林黛玉的艺术形象,终于得到了观众的承认。有一位观众在信中写道:“在《黛玉进府》这场戏中,你面带几分腼腆,怯生生的神态及举步又止的动作,把林黛玉孤苦伶仃,投奔外祖母时那种‘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的内心情感,细腻深刻地表现出来了。”

  我到上海越剧院后,曾扮演过的角色有:《追鱼》中的鲤鱼精,《则天皇帝》中的武则天、《杨八姐盗刀》中的杨八姐、《女飞行员》中的林雪征、《忠魂曲》中的杨开慧等。在四十余年的舞台生涯中,我深切地体会到:从事艺术创造的人,必须虚心好学,努力创新,始终不渝地付出艰苦的劳动,这样才能为人民作出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