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里的乡愁

发布时间: 2024-09-20 10:25:24    来源: 省委统战部(省侨办) 浏览次数:

番薯里的乡愁

赵畅

番薯,在人们的眼里,一直扮演着寻常而普通的角色,这颇有点戏剧中那些跑龙套的小配角——剧情演绎中似不可或缺。尽管我的童年生活充溢着酸甜苦辣的滋味,但番薯伴随生活留下更多的则是脆爽而甜糯的底色。

番薯,是喜光植物,它在生长过程中每天需要接受八到十个小时左右的光照,因而每年的四、五月份,便是种植番薯的最佳时间。我常常跟着小叔到自留地里种番薯,我发现小叔总是将地翻掘得很深,除了将泥土捣碎,还会把从猪圈中收集来的腐透了的基肥掺入泥土里,然后挖坑植入颜色鲜亮而无病虫害的番薯种。问之,则曰:“番薯最宜生长在疏松透气的土壤中,泥块打得愈碎就愈利于番薯生长块茎。而施以猪圈腐熟的基肥,则能帮助番薯迅速出苗。”

小叔的话很快得到了应验。没过几天,我跑到自留地里观察,欣喜地发现,土壤中竟有新绿露头,虽只是针尖大小,但它毕竟已然破土。后来,我每隔几天就会跑去参观,正可谓“不见其长而日后所长”。遵小叔之嘱,我隔三差五就手持一只长柄木勺,站在自留地坎下靠近溪沟一侧,给正吐藤长叶的番薯泼水。每回泼完半来个小时的水,手臂酸胀得不行,可气喘吁吁走到地里看到原本耷拉脑袋的番薯正缓过神来,我内心的藤蔓上似乎也爬满了抚慰的“小确幸”。

番薯渐渐成熟之时,藤蔓撑着片片扇形的绿叶,一下就把整爿自留地给“绿化”了。那年头,鉴于番薯易种易养,而且还承担着弥补口粮不足的任务,因而家家户户、漫山遍野都种满了番薯。因了番薯地周边散落着一些猪呀、兔呀喜食的青草,于是,伴着番薯地割草,也便成为小伙伴们暑天劳动的标配。

小山村本来早餐时间就挺早,割草到半晌午,即便没到饥肠辘辘的程度,但也已然有了些许饥饿感,尤其看着长势良好的番薯地,几双东张西望的小眼睛开始变得不再安分。“这是我爷爷、奶奶的自留地,我们挖几个尝尝?”经了我的提议,几个小伙伴按捺不住一颗激荡的馋心,开始用手扒挖番薯。但凡泥土微微凸起,并绽裂出几绺小缝隙的根部下方,必然有较大的番薯,但每一株下面我们只摘取一个——尽量减少对这一窝番薯后续生长的影响。伙伴们也自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下一次总是会安排到他们家的自留地去掏挖,以平衡相互间的“利益”,套用当下时髦的话来说,就叫“实行AA制”。有一次,祖母知道了我们掏挖番薯的事,她并没有愠怒,而是笑着对我说,“乡下也没什么,就当水果吃吧,反正地里多得很,但你们心不可急,若能再过上半个来月,那吃起来肯定更脆爽鲜甜”,真没想到祖母竟如此宽宏大量。

番薯收获的季节,那也是全村人最期盼的时日。捣挖前,小叔总是用割稻的刀子先把藤蔓割尽,尔后用“铁扎”(指“带条状的捣翻土地的农具”)捣挖。或许,有人会问:如此捣挖,就不怕把地底下的番薯给捣碎了?虽说,这还真不能保证一个不伤,但小叔总是尽可能避开。经了我的细心观察,小叔每一锄下去都会选在两窝之间,因为每一窝下面的番薯都有属于自己的生长半径,但每一株之间也定然会留出些许空间,小叔正是瞅准并利用了这些空间。此外,我还发现,小叔一锄下去下得既稳又狠。“稳”,自可理解;“狠”又为哪般?“番薯长得深而宽,只有捣得深,才能‘一网打尽’”,小叔言简意赅的解释令我疑窦顿消。

番薯并非单个结果的作物,而是呈辐射型生长的,一窝通常有大小不等三五个,甚至更多。就如“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小叔每一锄下去,露出的每一窝番薯也总是呈现着不同的生长态势,令我在一惊一乍中实现了过山车般喜与悲的高频转换。然而,更令我有一种满满成就感的,则是小叔完成捣挖任务以后给我留下的“作业”——再次捣翻一遍,打扫一下“战场”。是的,无论是小叔故意留下的,还是赶速度捣挖得粗放,我再次细细捣翻,全程搜索,大抵还能寻获十来斤番薯。每当背一篮额外的收获回家,就恍如一位战士从战场凯旋,而祖母一言“俺孙子真能干”的赞语,恰似成为赠予我的一枚金闪闪的“军功章”。

因为番薯量大,其中除了对一些破损的番薯经了切削处理而移作猪饲料外,有的则被制作成传统的创意食品。诸如,将生番薯切成条状,晾干后磨粉,可制作番薯糕;将番薯送到大队加工场,用机器打碎并滤网,滤出的浆液,晒干后可替代芡粉,既能当藕粉吃,还可以成为烹饪羹汤类的最佳伴侣;再后来,竟还可以加工成粉丝,大可与绿豆粉丝相媲美。

将番薯储存在地窖里,通常可以放到来年春天不坏。祖父家的地窖在小山坡自留地边上,我曾细细察看打量过,这是一个口小、腹大、底深的地窖。只能容一个人出入,且须用简易的小梯子上下。祖父每每将番薯放入地窖以后,总是会预先请篾匠师傅打制一个既能防山上老鼠窜入又利于通气的竹编盖子,其上再用捆扎成宝塔顶部状的稻草覆盖,以防日晒雨淋。

放在地窖里的番薯,冬季时分还被制作成番薯片,祖母显然是行家里手。制作番薯片,其工艺虽不复杂,但须用心。记忆犹新的是,祖母是先将番薯削皮煮熟并捣烂,再兑入一定比例的熟芝麻。尔后,在一个木制的器具里垫上纱布,再放上薯泥,并用小木爿刮平。刮毕,将器具倒扣在铺着干净稻草的竹匾上,先卸去器具,再揭走纱布,如此,一方内里嵌着芝麻的番薯片就初成型了。于是,只消晾晒两三天,原本三毫米厚的软乎乎的番薯泥就变成了一毫米左右的软硬适中的薄片了。这些番薯片总是会被祖母收集在罐头里,也只有在招待客人抑或过春节时,才会取出来炒烧。

此外,“煨番薯”更是成为孩子们茶余饭后的一道零食点心。所谓“煨番薯”,就是将番薯放入柴灶里焚烧以后的余烬中煨制,抑或放置于冬季暖手热脚的铜制火熜内。煨熟的番薯不但薯皮易剥,其口感尤为粉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