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老家柿子红

赵畅

“林枫欲老柿将熟，秋在万山深处红。”我的老家在浙东四明山麓的一个小山村，每年一俟进入深秋，漫山遍野的柿子便次第泛红。你漫步其间，就恍若游弋于红色海洋。

柿子由青红转淡红而深红，通常需要等待个把月。此时此刻，时间老人就像一位高明的调色师，他以大地做调色盘，采云霞为颜料，纳风雨以拌和，每天都在给渐渐成熟的柿子上色，最终将其涂抹成秋日里最绚丽的天然锦绣图。

我从小寄养在小山村祖父祖母家，对于柿子有着比常人更深挚的感情。这不仅因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严重匮乏，柿子曾是果腹的食物，更因为它几乎是老家唯一的水果。“柿叶翻红霜景秋，碧天如水倚红楼。”随着柿叶渐渐染红，最早开始红透的虽只是极个别柿子，且一枝树上也不过一两只而已，但因为鹤立鸡群，颇是吸引眼球，尤其吊我们小伙伴的胃口。

当柿子还是青涩一片的时候，若哪天突然有红柿子悬挂树上，小伙伴们惊喜的目光总是会齐刷刷地聚焦其上。只怨树太高，大家不敢随便攀爬，只能望洋兴叹——但似乎谁都没有淡忘，有小伙伴还利用星稀月明之时偷偷前往张望，寄希望于那只“吊红”早早坠落。有一天，我与伙伴们在村办小学背后的地里割猪草，抬头突然发现水井旁的柿子树顶上挂着一只熟透了的红柿子。禁不住伙伴们的百般怂恿，我脱掉外衣，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树去，结果居然还被树上的一群大头蚂蚁咬了，不得不跳到树下的水井里“救命”……

“洲白芦花吐，园红柿叶稀。”当树上的叶子纷纷离枝而去时，枝枝杈杈上挂满了一只只红柿子。黄昏之时，远远望去，像煞了一盏盏红灯笼，正可谓“一夜寒露风，柿子挂灯笼”。或许，也正是这种意象催生了村民们的丰沛想象，村民们竟以“吊红”称之。是啊，它带着一抹秋日的暖色，红彤彤地挂在枝间，孤寂高洁，微微摇曳，另有一番诗意。等到“吊红”熟透，村民们就用特制的折枝竹竿将一只一只还带着小枝杈的“吊红”传递给树下的接柿人。须知道，柿子树枝干并不结实，且其树冠颇大，采撷时需要不断变换站立位置及其姿势，甚至还需要走出主干踏往分叉的枝干上去，可谓一项有风险的劳动。另外，用竹竿夹折“吊红”也是一门颇见功力的技术活——不带小枝杈，“吊红”就易掉落地上摔坏了；要连小枝杈摘下，得把握角度和力度。

在老家，因为柿子树品种不尽一致，个别柿子树其柿子泛红的节奏总是会慢上一拍，为此，村民们也有办法去催醒它们。除了用“熟柿药水”，更绿色环保的方法便是选择用“插红”之法。所谓“插红”，也就是在每一个半红柿子的柿盖旁斜插入一小根削尖了头的芝麻梗，然后将这些柿子集中摆放于内铺破棉絮的竹筐里。如此，不出一周它就变得红透软乎。揭去顶盖，捏开皮子吃它的果肉，那鲜甜糯香的滋味，当赛过用“熟柿药水”浸润出来的红柿子。

突然想到了“晒秋”一词，“晒秋”之“秋”，不仅是指秋天，更寓意着丰收和收获的果实，“晒”则是丰收喜悦的生动载体。在小山村，虽说采摘柿子、插捂柿子、晾晒柿子只是“晒秋”的其中一种形式，但在拥柿偎红的那一刻，我分明觉得自己也是小山村幸福“晒秋”图里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