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梯田满金黄

赵畅

仲春之时，江南花事如约而至。最让人心仪而趋之若鹜的，当数油菜花了。而我最心心念念的就是绍兴覆卮山千年梯田上盛放的油菜花了。

覆卮山位于绍兴上虞、嵊州、余姚交界地带，属于四明山支脉，也是四明山游击队战斗过的革命根据地，主峰海拔861米。因了东晋时代，山水诗鼻祖谢灵运“登此山饮酒赋诗，饮罢覆卮（卮同栀音，古代盛酒的器皿）于其上”，覆卮山因此而得名。

如果说，一段美丽的传说，一个富于诗意的名字，多少为覆卮山增添了神秘色彩的话，那么，每年在春光融融里，那千年梯田上以春风为笔，洋洋洒洒满地涂金泼黄的油菜花，则是一份带给游客们的惊奇、惊艳与惊喜了！

梯田，是丘陵地带常见的田地，整体呈现条状台阶式或波浪式断面。早在秦汉时期，古人就开始开发梯田，须知道，梯田是古人治理坡地耕地水土流失而令丘陵地带种植农田成为可能的，一种充满智慧结晶的创举。

千年梯田，位于覆卮山海拔500多米的北坡上，其历史非常悠久，古时生活在这里的山民为了生存，在山坡上开垦了梯田，经历代不断发展，如今的规模达到了2.3万多块大小不一的梯田，占地面积2300多亩。远远望去，逶逶迤迤、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自然，最吸引我眼球的还是这千年梯田上热烈而奔放的油菜花——那是生命的绽放，对春天的拥抱，是颜料调不出来的色彩，是语言无法表述的芳香。此时此刻、此景此情，我总以为千年梯田充其量就是一个舞台载体，所谓的林泉叮咚也不过是一种背景音乐，唯有油菜花才是这里的主角。当2300多亩梯田上的油菜花紧紧簇拥一起的时候，当周边的无数嫩绿和蓝天白云也甘愿为一片金黄陪衬的时候，尤其当微风阵阵掠过油菜花花顶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道有静有动、有声有色、相映成趣的景致呀！

千年梯田上的油菜花，过去一方面因为身处深山冷岙而未有人识，另一方面它零零星星、稀稀疏疏的种植也无缘被人青睐。而油菜花们显然也知道自己本来就出身乡野，没有高贵的地位和身价。可不是，不仅少见文人骚客对它的赞咏，即便唐诗宋词似乎也鲜有对它的歌咏，但它并不因之而灰心丧气，更不矫揉造作，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处，候着春令应和、借着春风生长、踏着春潮招展，它觉得这便是自己的本分，也是自己的宿命。然而，让其始料未及的是，随着覆卮山千年梯田渐渐声名远播，尤其经过乡村旅游热的助推，油菜花也终于迎来了走出深闺为人识、被人捧的这一天。

有一天，我陪着上海朋友在千年梯田观赏油菜花，恰好与所在岭南乡东澄村老支书王水良邂逅。他告诉我，“这些‘梯田’曾经荒芜过一段时间。早在几年前，上虞区政府就提出了‘生态靓市、建设绿色上虞’的战略，在虞南山区大力发展绿色农业，实行‘北菜南移’，终使荒芜的‘梯田’获得了新生。”自然，焕发青春的千年梯田已经不单纯种水稻，“有的地块种菜，有的区域是‘樱桃种植示范区’，有的栽种桃李……”，说起梯田里的庄稼，老支书竟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你若是夏秋季节来这里，那看到的怕是另一番美得让你想哭的景象。”我微阖双目，想象出成熟期不同的稻子和各种种植物使漫山的梯田呈现斑斓色块的缤纷世界。

听罢老支书的推介，我才知道眼前的满垄满坡满梯田的油菜花，并不是千年梯田上的“孤独风景”，其只是各个季节里面的其中一道配合乡村游的应时之景、应景之作。然而，让我深信不疑的是，仅仅是这一道油菜花开的景象，就已经足以美得让人窒息，相信绽放在其他季节里的景致定然也是“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了。

眺望千年梯田，掩映其间的不啻有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更有粉墙黛瓦而有着世外桃源般遗世独立的古村落。可我发现游客们其实并不甘心于远距离取几个镜头就匆匆离去，而是径直下到梯田地里。

正可谓，“一具体就深入”，款款来到垄垄油菜花的田间地头，但见菜薹已然健硕挺立，其上端旁逸而出的油菜花开得甚为闹热。只需靠得近一些，一股淡淡的幽香便向我的鼻孔奔袭而来，恣意冲撞，缕缕不绝。再抵近细看，绽开的花蕾中间，那花蕊犹若婴儿沾满了花粉的一双双稚嫩小手，似乎是在宣示自己的成长，又恰似在招引懂得和欣赏它们的客人。果不其然，就在我们定定地欣赏中，便有不速之客蜜蜂、蝴蝶翩翩飞至。或许，在蜜蜂、蝴蝶看来，这片广袤的油菜花的主人属于它们，因而才可以来去自由、随时享用。

穿梭在这偌大的油菜花田地里，我们也有了求证关于“石冰川”秘密的一丝冲动。“喏，对面那山坡上的‘石浪’，就是‘石冰川’留下的遗迹”，老支书饶有兴味地向我们推介，“2007年，我邀请并陪同有‘冰川之父’美誉的中国地质科学院韩同林教授等一行，穿山越岭考察石浪。尔后，专家们对岩石质地特征一一测析，最后确认其为距今约300万年的第四纪冰川遗迹，类别为‘石冰川’。这些遗迹在山坡石堆垒积，似涌浪滔天，就被形象地称作‘石浪’，共拥有‘大浪’‘梅浪’‘乌浪’‘响石浪’等大小12条。”于是想及，这么多游客到此游览油菜花，当跟这里古老的梯田以及这里的“石浪”有关。老支书还告诉我，千年梯田全部由“石冰川”中的岩块砌筑而成。因为“石冰川”既给当年的砌筑提供了就地取石的方便，也为千年梯田埋筑了独特的历史基因。我猜想，这些梯田的建成定然是经历了几代、十几代甚至几十代人锲而不舍的努力，因而才成就了现在的模样，这是梯田建筑史上何等巨大的民生事业、造福工程呀！

春日暖阳下，一块块黑褐色的“石冰川”石块，仿佛一双双深邃的时间双眼，它们定定地看着前来观览油菜花的游客们。因了千年梯田，因了油菜花，这里便有了一张“浪里看花、石上东澄”的金名片。随着基础设施的不断投入，通过激活闲置农房，办起22家民宿农家乐，日渐形成文旅融合的新业态以后，小山村光是去年的游客就突破120万人次，稳稳当当蹚出了一条共富路。

夕阳澹澹、暝晖漫漫时，我们正要离开这里，顺着主题我向老支书建议，“你们不妨再做深做实一点油菜花的文章，以助推乡村深度游……”未等我说完，老支书赶紧接过话茬，“我们早就有了考虑，游客除了能购买千年梯田里产的菜籽油，秋天我们还能让游客在榨油体验坊感受榨油的乐趣”。被他一说，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浅浅的薄薄的香，带着青草的鲜涩、掺些泥土的微腥的香，以及阳光般暖烘、甜腻和炭火一样热灼浓烈的香。在缱绻和亢奋里，我毫不迟疑地与老支书约定：秋天我再来看打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