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古亭钩沉”

□ 孙旭升

建亭的目的不外乎三个：一是休憩，也就是俗语所说的“歇歇脚”。据说亭的原意就是停。凡是走过乡间小路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凉亭的恩惠。清袁枚有一首《茶亭》诗曰：“茶亭几度息劳薪，惭愧尘寰着此身。输与路旁三丈树，荫他多少借凉人！”二是点缀风景。用茅盾的话说，就是人类为大自然填补空缺。明祁彪佳著《寓山居》，在《选胜亭》一节中说过这样的话：“亭不自为胜，而合诸景以为胜，不必胜之尽在于亭。”三是用来纪念人或事。

山水醉人的杭州有不少的亭，我这里想就几个业已消失了的古亭作一番探索。

梦谢亭

从前灵隐山上有个梦谢亭，唐以前就有，算得上是个古亭。据《西湖游览志》说，这是晋杜明禅师为谢灵运所建。谢灵运，会稽人，从小寄养在钱塘杜明家。传说，杜明收养谢灵运的前一天晚上梦见东南有贤人来访，结果第二天谢灵运到来，所以杜明就建了这个亭。谢灵运小名客儿，所以又叫梦儿亭。白居易《余杭形胜》诗云：

余杭形胜四方无，州傍青山县枕湖。

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

梦儿亭古传名谢，教伎楼新道姓苏。

独有使君年太老，风光不称白髭须。

除了梦谢亭，灵隐山上还有翻经台和谢屐亭，据说也与谢灵运有关系。翻经台就是日月岩，在梦谢亭上面，说谢灵运儿时曾在此翻译过经书。还有谢屐亭，传说上天竺的宣梵师，因为喜着谢灵运发明的登山屐而建此亭。难怪近代旅行家朱偰在《西泠游记》中说：“考唐以前，在古人诗词中可寻者，则灵隐山上有梦谢亭，即杜明甫梦谢灵运之所；更有钱塘名妓苏小小楼；其他类皆穿凿附会，不可深信。”

冷泉亭

与梦谢亭相距不远，灵隐山下有一个冷泉亭。亭为唐刺史元藇所建。白居易曾为它写过“冷泉”二字，不过“亭”字却是苏东坡所加。一郡首长，两代文豪，白、苏二公同为一个亭子添妆，这在杭州是绝无仅有的。白居易还为它写过一篇记，开头几节尤为精辟：

“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冷泉亭为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胜概，物无遁形。春之日，吾爱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导和纳粹，畅人血气。夏之夜，吾爱其泉渟渟、风泠泠，可以蠲烦析酲，起人心情。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矧又潺湲洁澈，粹冷柔滑。”

现在的冷泉亭是后来建造的，已经从“水中央”移到岸旁边，冷泉之乐已不如从前。只有亭柱上的那副对联，是明人董其昌撰写，至今还使游人玩味不已。它像是一个谜语，叫大家来猜，众说纷纭，却又莫衷一是，但是趣味就在这里。清俞曲园在《春在堂笔记》中就记下了这样一件事。大意为昔日董其昌为冷泉亭作对问曰：“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后俞曲园携妻女游冷泉亭，各作回答，俞曲园答曰：“泉自有时冷起，峰从无处飞来。”妻曰：“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女曰：“泉自禹时冷起，峰从项处飞来。”三种答案，各有其妙，并随《春在堂随笔》远播四方，成为佳话。

郡亭

白居易的《忆江南》一词云：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杭州在唐代曾一度称为余杭郡，郡亭是指刺史衙门里的一个亭子，据说又叫虚白亭。白居易有《郡亭》一诗云：“况有虚白亭，坐见海门山，潮来一凭槛，客至一开筵。”

据历史记载，杭州自秦汉时起已有县治，在武林山中，即今灵隐山。唐代除了衙门中的虚白亭，还有冷泉、见山等四个亭子，因为彼此离得不远，所以白居易有“五亭相望如指列”的话。从白居易的《忆江南》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刺吏衙门还在武林山下。“潮来一凭槛”，不仅白居易这么说，比他早一百年的宋之问，在《灵隐寺》诗中也有过“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的话。我们之所以产生怀疑，那是因为我们犯了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就是忽略了时间对地理环境的影响。大概那时的西湖还形成不久，杭州城也不像后来那样“烟瓦鳞鳞，莫辨西东”，所以在灵隐不仅能看到潮头，而“坐见海门山”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过溪亭和与■亭

末了要说的是龙井的两个亭子，一个叫过溪亭，一个叫与■亭，都在风篁岭上。宋神宗熙宁四年，苏东坡来杭任职，在秦观的介绍下，认识了龙井的辨才大师。辨才在天竺做过主持，后来退居龙井寺，就把门前的一座小桥取名为“归隐”。有一次，辨才送东坡离开，边走边谈，不觉过了归隐桥。随从的人就说：“远公复过虎溪矣。”这是用了东晋庐山僧慧远与陶渊明的故事打比方。因此就把归隐桥又叫作过溪桥。同时，还在风篁岭上建了个过溪亭。这故事并非后人捏造，东坡有一首《谨次辨才韵》的诗，题目长达69字，就是叙述这件事的。

再来说说与■亭。张京元《龙井小记》末尾有这样一句话：“小座与■亭玩一片云石。”我查考过好些书籍，包括沈启无编的《近代散文抄》和孙家遂校注的《西湖梦寻》，他们都把“与■”当作亭名看待，所以我也以为这样读比较妥当：“小座与■亭，玩一片云石。”

但是有一次，我翻阅清人许承祖的《西湖渔唱》，发现“与■亭”似乎是“与众亭”之误。许氏说：“一片云石，名胜志在风篁岭上……旧有一片云亭，司礼孙隆构……又与众亭，亦孙所构，并废。”但是“■”字是否是“众”字的别体？如果是的，那么写作“与■亭”也没有错。可惜这个“■”字我在许多字典上都查不到。不得已，就只好写信去请教杭大的祝教授，承他立即回复，信文云：“‘■’是个冷僻字。《汉语大字典》《中华字海》均收。释文云‘古人名用字，音义不详。’‘■’是否系‘众’的别体，目前未见有确凿证明，难以认定。”既然专家也难以认定，所以，我也只好仍旧把它写作“与■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