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叫声声

发布时间: 2021-02-04 16:06:18    来源: 省委统战部(省侨办)

雁叫声声

赵畅

宋诗人蒋捷的《声声慢·秋声》,可谓写尽了秋夜中的十种秋声。尤其是末了一句“把一半、分与雁声”,更是把凄凉的氛围推向了极致。

“八月初一雁门开,鸿雁南飞带霜来”。雁叫声声,总是会唤起人们对忧郁、愁苦的丝丝联想。是啊,有一天,严酷的环境迫使大雁不得不作出迁徙的决定,且要长途奔袭时,要说它们没有一点眷恋之情、哀怨之心,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暂且撇开这一忧伤的话题,注入积极的元素、浪漫的因子,我们总能发现另一番生动活泼的景象。是的,雁叫声声里更多的该是一种向往美好、期待新生的感情宣泄,一种团结鼓劲、搏击长空的精神闸口——于是,绽放在高空的雁阵,其鸣叫声定能转换成世间最美妙的天籁。

“此处难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这里的自然环境难以容留,那就换一种新的生存环境,总不至于坐以待毙吧?只是追求美好生活,需要艰辛的付出,尤其需要做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准备——几千公里的长途跋涉,不就是一种血与火的考验吗?好在大雁是特别团结的动物,它们都是结伴而行,从不独自飞行,而且它们从不盲目飞行,而是“运用脑髓,放出眼光”来飞。莫要以为它们或排列成一字形间或排列成人字形飞行,只是一种率性任意的行为,其实是它们对实践的悟彻,是一种智慧的表达——为了节省体力,它们运用了空气动力学原理,让年轻力壮的大雁飞在最前面并适时换岗,通过领头雁挥动有力的翅膀,令空气波动,后面的小雁就可以就此减轻飞行的力气,不会掉队。

如果把大雁迁徙、凌空飞行比作一场大合唱的话,那么,雁叫声声、声声雁叫分明就是现场的音乐指挥,换言之,每一种声音就如作曲家标注的音符与旋律,都会有其特别的含义。面对波诡云谲的天穹,其叫声自然会有细微的变化,或整队、或警示、或提醒、或鞭策,但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大家谛听着、领悟着并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不断进击。大雁的团结,也源于它们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大雁从来不独活,它们都是成对生活或结伴生子聚在一起。有人曾有意识地去数南飞的大雁,发现少有出现单数的,因为它们不会放弃自己的另一半。若结伴的一只去世,另一只往往会选择自杀或者抑郁而亡。强大的爱情力量,也自转化为强大的支撑力,砥砺着每一个飞行大队中的每一位成员飞向新的希望、奔向新的彼岸。

我的家乡在钱塘江南岸,那里早年因为围涂了几十万亩的海涂,前前后后曾经出现过大片的湿地,芦苇深深、蒹葭苍苍,一时成为南飞大雁短暂停留的好去处。一个秋冬季节的下午,在不期而遇里,我与同伴一起欣赏到了近百只大雁栖息的一幕:或许是刚刚安营扎寨,它们中大多因长途旅行困顿得很,一时还懒得走动,以免无端消耗力气,但双双成对或多只亲昵地聚拢一起的“怪异行为”似乎也在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明白无误的答案:它们才是亲密的一家人。而三三两两在觅食或者闲逛的大雁,大抵就是那些领头雁了,因为它们更需要补充食物;因为有余力,它们才可以有闲情逸致而在一片陌生的湿地上寻觅别样的风景。只是,这些领头雁们表面上看去显得悠然而无所用心,其实它们警惕的双眼随着晃动的头颈从未停止过张望,于是我断定它们落地以后还依然担当着守护与警卫的重任,以让其他大雁们能够获得安全的保障和充裕的休息。

大雁是可爱的,但也总会有极个别落单、受伤或者飞不动的大雁无可奈何地成为孤雁。在老家,我的一位朋友就曾经捡到过一只翅膀受了伤的大雁。一个仲秋的黄昏,一只蜷缩着身体微微发颤的大雁无奈地躺在田野一隅,我的这位朋友起初还以为是一只普通的野鸭,但经过一番细细辨识,才认定它是秋冬季节南飞的大雁。见它的翅膀上有一大块血迹,他轻轻拨开羽毛,但见有一个不规则的窟窿,不知何故受的伤。或许是因为见他没有敌意,受伤的大雁在定定地盯着他看时,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一丝哀求的目光。“看它怪可怜的,我赶紧将它抱回了家”,当这位朋友向我叙说捡到大雁的场景时,既充满着怜悯之情,也充溢着偶遇之喜。接下来的故事里,自然有他拒绝一些人先后出高价要购买吃它的情节,更有他全家人无微不至精心照料它养伤的细节。初冬季节,当这位特殊的访客痊愈以后,朋友全家在一个冬阳暖日放飞了这只大雁。放飞的一刻,并没有出现电视纪录片中人们经常看到的那种动物感恩的镜头。除了稍稍环顾主人全家,这只大雁便在“嘎、嘎,伊啊、伊啊”声中如射箭一般直插云霄。我问:“你感到失望吗?”他说,“我当初选择给它疗伤,纯粹出于爱怜和同情,觉得人与自然的和谐应该从学会珍爱国家保护动物做起,而并没有其他的算计与奢望”。朋友的话并不虚妄伪饰,他的这番质朴的话语瞬间也让我找到了一条人类如何与动物友好相处的路径。

秋冬季节,空气中弥漫着明净、高远和悠深的气息,与澄静湖水江河相融汇,与旷远的田野山林相和谐。或许是因为大雁南飞具体时间的不确定性,我已经好多年没能看到南飞的大雁了,自然,也无缘听到大雁的叫声。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就在我落笔成文之时,走出书房,天空刚刚扯开灰蒙蒙的一幕,便见一行十只大雁排列成人字形款款地从我头顶飞过,这缠绵的叫声依然是那般的熟悉,这悲壮的鸣叫仍然那样的给力,这苍凉的声调还是那么的决然。雁叫声渐行渐远,我久久立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它们,直到成为淡淡的黑点。此时此刻,我的心竟然有了穿透云翳般的属性,陡增一种浩邈的诗意、一种无形的力量。